这样的随意不羁,这样的旁若无人,杏娘初时颇觉无所适从。可终拗不过师潇羽的热情相邀,她只好陪着坐了下来。这样不遵礼节不顾仪态的坐姿,杏娘生来还是第一次。
所以,谈笑之间总不免有一种束手束脚的拘谨。
一双手臂环抱着两个膝盖,始终无法像师潇羽那样自然而恣意地舒展开来。她也曾试图解开自己四肢上的缰锁,可是心底那根绷紧的弦不允许她这一刹的松弛。
可自从遇到师潇羽的那一天起,她的那根心弦就已经被对方的箫声给触动了,有时候还会不由自主地发出一两声她从没有想过也从不敢去想的声音来。
尤其那晚在常棣堂,她看到师潇羽无所顾虑地一头扑进吴希夷怀里然后还像个孩子一样在他怀里撒娇的情景,她的那根心弦就猛地震动了一下。
杏娘略显僵硬地微微一笑,朦朦的月色微笼着她姣好的面庞,将她映衬得端庄而柔婉,淡淡的疲惫恰到好处地点染着她的一双明眸,将她身上那种似有若无的忧伤气质恰到好处地糅合进她的目光里。
师潇羽静静地凝望着她的眼睛,静静地聆听着她和杯莫停的故事,四周阒静无声,好似整个世界都为之安静了下来,只有时间在缓缓地流淌,默默地为两个人贮存下这段回忆,空气中淡淡的酒香则为这段回忆留下了一股独特的味道。
霁月如练,盈庭满园。二人并肩促坐,怡然自适。
杏娘也仿佛逐渐适应了这样的“无拘无束”,不过向来以礼法自绳的杏娘,依然保持着大家闺秀应有的风范,言而有度,行而有节。
说完杯莫停的故事之后,杏娘从师潇羽的口中,得知了这位吴九爷的故事。
吴希夷原有一个非常美满的家庭,有一个温柔善良的妻子,有一对非常可爱的女儿。
那一对女儿和师潇羽还是同年,都出生于宣和五年,只是她们较师潇羽略早了几个月。烟花三月,一个一年之中最美好的月份,紫葳花开,燕引雏还。相比师潇羽出生的萧萧冬月,那个炎炎长夏显然更富生机,更令人欢喜。
彼时的吴希夷无疑是最幸福的,眼前虺梦呈祥喜得双珠,远处燕云十六州复归宋土,家国同喜,普天同贺。连两个女儿的名字他都特意添上了这份无上之喜,分别取名为吴复燕、吴复云。
可到头来,无复燕,无复云
那燕云阁原就是那一双女儿的闺房,可惜如今,人去楼空,欢声不再。
杏娘听罢,不由得沉默了下来,一种沉重的悲伤压抑在她的心头让她久久都说不出话来,她分不清自己是为这个国土半缺的国家而悲伤,还是为这个骨肉离散的家庭而悲伤。良久,她才问起吴希夷那位温柔善良的妻子。
在回答杏娘这个问题之前,师潇羽面色凝重地略迟疑了一下,和月光一样莹澈的目光犹似在回避什么一样,向着亭畔的茶花投了过去。
如今的吴希夷,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他已经失伴孤飞十余年了。
他的结发妻子亡于靖康元年,他的一双女儿也殁于当时。
变故发生之日,这位年轻的妇人原本是要带着一双女儿欢欢喜喜地回娘家省亲去的,可不巧路上遇上了一小股流窜的金兵。这些亡命之徒不管三七二十一,见人就杀,连两个小孩都不放过。最后,这支省亲队伍因为寡不敌众而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
队伍当中,还有祁穆飞的母亲她是为了照顾这位年轻的母亲和这一对年幼的孩子而加入这个队伍的,而原本应该担任这一职责的吴希夷则因为临时有事而未在队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