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夫妻一场,同甘共苦本就是应当的。”
何琼芝徐徐地将自己沉沉的脑袋从崔洵的肩头抬起,略显乏力地提起嘴角露出一个平淡的笑容,可由于服药之后的余味在她口中还有些许残留,让她的笑容隐隐渗透出一种苦药的深色。
何琼芝语淡而情深的一句话让崔洵深沉而隐晦的眼眸里微微露出了些许柔和的光彩,他带着悲怜的微笑对何琼芝的笑容作出了回应:“可你真的舍得杏娘离去?不如我托平江那边的同僚……”
何琼芝摇了摇头,道:“平江那边,你并没有什么知交,你贸然去拜托他人,他人未必尽心,你也未必放心。你不也说了嘛,这江湖中人最不喜与朝廷打交道,所以还是别劳动他们了,免得惹出什么风波,倒还连累你。再说,一支银钗,终究是女子闺阁之物,你如何开口啊?”
“说的也是。”崔洵微微颔首道,“那不如……不如让周秉仁先带着人去平江走一趟,拜访一下。”
“按说周管家先去活动活动摸摸门路,倒是合适的。只是再过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家里家外事务繁多,全赖他一个人料理。我本职在中馈,这些事都该我上心的,可如今我这身体……哎,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话还没说话,何琼芝就又咳了起来,咳声牵动着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就像是一个快要散架的木偶人一样剧烈地颤动着。
“周管家这时候离开,那家里上上下下可不要乱套了,这不,过两天周先生要过来了,上下打点之事,不能没人料理啊。周先生是当代鸿儒,慢待不得!”
对待这些有修养有学识有名望的硕彦名儒,向来以“晚生”“后学”自称的崔洵总是以虚心好学的低姿态热情相款,对他们屈尊枉顾以致蓬荜生辉之举,更是诚惶诚恐,极尽谦卑的脸上总是小心翼翼地描摹着由于“招待不周”而产生的愧疚与惭怍。
他的这种尊老敬贤,收获了许多晚生后学的尊敬,也使得自周秉仁而下的一众仆人也自发地学会了用他们自惭形秽的面目和天生卑微的膝盖向这些老夫子们致以他们崇高的敬意。
所以,周先生的到来,于崔宅的每个人而言,都是一件十分隆重的大事。
崔洵想了想,说:“那就年后再去。”
“不能等年后,这件事一日不查明,我的心就一日无法安宁。”何琼芝依旧摇了摇头,“洵郎,其实我思来想去,觉得此事我去,最合适。”
“这怎么行,你这身子……”崔洵一口否决。
“我就知道,你和杏娘一样,也不同意我去。”何琼芝朝天叹了口气道,“难得杏娘有孝心,愿意替我前去。就不如让她去吧。平江说近不近,其实说远也不远。对外就说是帮我去探望远在镇江的姨母好了。”
话说到这里,崔洵已经无法再反对下去,他知道,如果自己再坚持,那何琼芝就真的会自己一个人前往平江去。
“这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回得来的——”崔洵面带焦虑地抚摸着妻子的鬓角,若有所思。何琼芝忽的一把推开崔洵,壮声道:“怎么,你怕我这身子骨熬不过这一天两天?”
崔洵被何琼芝这突如其来的“用力一推”,直接脱了床沿,往后跌了几步,甫一站定,他还难为情地讪讪一笑:“不是。我是怕杏娘此去,是缘木求鱼,徒劳一场。”
何琼芝知他佯作跌足貌,却也不来点破他,只道:“徒劳总比不劳好。不走这一趟,你我始终不安啊。”
“好吧。”崔洵瞧着妻子殷殷的目光,终于松口,表示了同意。
“那你赶紧和柳三哥写封信,把这消息告诉他,当年二哥失踪,他急得都生了场病,如今得了这个好消息,他定然不会再误会你了,兴许还能帮杏娘先行查明这银钗的来历呢。怎么说,他也是姑苏五友之一。杏娘在姑苏,若能得他照应,你我也可安心许多啊。”
何琼芝还是希望崔洵能够提笔书信一封,她实在不愿看到曾经已知己相称的三个人到最后都老死不相往来。
不过,崔洵并无冰释前嫌言归于好之意。
“夫人,不行春风,哪得秋雨。再说,我和他之间的误会,岂是一封信能解得开的。如今他寄情林泉之下,我们又何必再去烦扰他,还不如等有了确切的消息,再……”崔洵一味地含糊其辞。
“嗯。”何琼芝无奈地点了一下头。
何琼芝有心破冰,却怎奈这三尺之冰,非一朝一夕可以消解。
“杏娘准备何时动身?”崔洵问道。
“她没说,但我看她的样子好像是打算好了。只是怕你不肯点头,所以没敢说出来。”
“她的打算归她的打算,你可要好好为她打点打点。出远门,可不是郊游嬉戏。务必仔细。至于随行的人选,我再好好想想。”崔洵一边说着,一边已经开始思索起来。
“你要不要再去白行老那问问那邓林的底细?”何琼芝对邓林的出现始终抱有怀疑的态度。
“嗯。”崔洵点了一下头,转而又以安抚的口吻说,“白行老与我们打交道多年,办事周全,想来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说是这样说,崔洵后来还是就邓林的身世和人际关系向白行老进行了询问,但结果并无什么收获。
当然,他也怀疑过白行老是否收了邓林的某种好处,但见到邓林那个低矮破陋在北风中摇摇欲坠的家时,他顿然觉得自己的猜想很无稽。
崔洵喝了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