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娘从“缘来江馆”客栈出来,向南过了两个街口,然后向左拐了两次,向右拐了两次,方才转到此街市中最热闹的一段。虽然这这里比不得临安城之繁华,但时值岁末,巷陌街口、桥门市井,皆着彩装,花光满目,焕然一新。
路上行人涌动、车马喧阗,将这一条狭窄的主干道堵得水泄不通,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吆喝声、吵闹声、呼喊声交织着发声者的浮躁与体臭,将这一方嘈杂的主干道渲染得异常纷乱而鄙俗。
杏娘轻掩口鼻,从中穿过,热情的卖家还不时热情地招徕她近前来坐坐,但她都一步不停地走开了,看都不看一眼。只在一处售卖蜜饯果子的铺席前,她停住了脚步。她准备给小缃买了一裹甜津津的金丝党梅。小缃最近服药总是抱怨药太苦,用此下药,当可解其苦。
该铺席的铺主是一位面容和蔼的白首老婆婆,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被岁月雕琢得就剩下了两条缝,这两条缝很窄,但很深,深得有些神秘。她不善吟叫,所以也不主动招徕顾客,就和她的铺席一样缩在一个与世无争的角落里,显得本分而软弱。
她将金丝党梅递给杏娘的时候,还在杏娘的手心塞了两颗蜜渍梅子,老人家朴素的笑容和一句诚挚的“苦尽甘来”,让杏娘无法拒绝,她半是羞涩地将一颗蜜渍梅子塞进了自己嘴里。
多久了,她都没有尝过这样的甜味了。食物的甜味,让杏娘的心情舒展,她将另一颗梅子收在了自己的帕子中。然后继续往前走。
不远处,有两座隔着道路相望的酒楼,正相互斗气似的搭建他们各自的彩楼欢门。彩楼相对,绣旆相招,绮罗珠翠,掩翳天日。负责结扎彩楼欢门的伙计正在忙碌着年底前最后一次“锦上添花”工作。
这是两家酒楼的门面功夫,时逢节庆,更是隆重非常,两边的伙计们一个个都小心翼翼,不敢马虎。
小缃是最喜热闹的,换作平时,她见此番景象,定然会千方百计地怂恿着杏娘下车游逛一番,但今日杏娘一人外出,对这番闹景,全无兴味。她无心流连,买了些干粮、药物,就匆匆准备回客栈去了。
行得半路,忽听着身后一阵鸡飞狗跳惊天动地的骚动之声,她回过头来警觉地凝目望了一眼,眉头微微一蹙,然后人往道路边挪了几步。
这几乎是路人的一致反应,所有人都像是在躲避瘟神一样不约而同地急急地往两边分散,惊恐的眼睛里还时不时地观望——今天谁会那么倒霉,惹上那个瘟神?观望的眼神甚至有几分黄鹤楼上看翻船的意味。
杏娘无心追随大家的眼神,一个人转头往回走,她的身影在人流中逆行穿梭,可拥挤的人群就像是无法跨越的障碍,无法阻挡的洪水,牵制着她向前的脚步,她吃力地冲破阻力向前移动了一步,但很快她又被汹涌的人群逼着倒退了数步,在如此往复的几次徒劳之后,杏娘决定在那还未结扎完工的彩楼欢门之下暂避一时,歇息片刻。
不多时,身后奔来数骑,尘烟滚滚,行至数丈开外,杏娘看到,来者骊马四驾,肥马轻裘,其上坐着几个着青衫小帽的少年狎客,前呼后拥地簇拥着中间一名着锦衣华服、脑满肥肠的簪花少年,那人骑着一匹青骢马,玉羁金勒,宝蹬花鞯,好不威风。几人几骑,呵喝驰骤,忽焉而至,于杏娘不远处,停了下来。
远远地就听见这骑乘骊马的几位“花褪马”奴颜媚骨地对那位簪花少年大献殷勤,极尽溜须拍马之能事。谀词鼎沸,浮词盈耳,令人不堪卒闻,杏娘听得烦心,瞟了一眼,转身便走。
只听得那公子哥高声嚷道:“诸位兄台实在太客气了,我这匹‘玉花骢’如何?”话语傲慢粗俗。
身边那几位“兄台”之中有两位似乎年纪较长于他的人,最先答话,一开口就展现了两人老奸巨猾的捧人艺术,繁言蔓词,赞声不绝,好似那连人带马俱是天上有人间无的绝世珍品。
余下有些口才不佳的人,说话则较为直接露骨,随风倒舵,掇臀捧屁,尽讨那少年的欢心。言语鄙俗而繁芜,就跟这满街堆砌的浮华锦绣一般,虽然花团锦簇,却依旧难掩贫乏虚荣之本质。
杏娘没有回头看那少年的表情。听着这一群人狂妄而恣肆的笑声,她就大概了解了那少年与那一群如蚁附膻的随从们的关系。
忽听得那公子哥一声鞭响,马蹄哒哒又疾奔起来,这闹市之中,纵马驰骋,焉知不会伤及无辜呢。杏娘微微侧目,靠边避让,不欲理会。可就在这时,她陡然瞥见路中间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女孩,被拥挤的人群挤倒,扑跌在地,全身颤栗,惊恐的眼睛里泪水盈眶。
她在嚎啕大哭,可是没有人注意到她无助的哭声,也没有人注意她渺小的存在。准确来说,是因为她的那一身褴褛让人忽视了她的存在。
这个世界,或许就是这样畸形!这样冷漠!豪强为人追捧,弱者则注定被人践踏,豪强践踏是他的尊严,而世人践踏的则是他的最后一丝希望。
眼见马蹄将至,若这马蹄一落,这小女孩便活不成了。杏娘大骇,说时迟那时快,她一个急纵身上前,将女孩揽入怀中,一个卷地翻滚,从路的这一端来到了路的另一端。
动作之矫捷,身形之迅疾,令路人惊骇不已。见二人平安无恙,有人长吁了一口气,直赞其英勇;却也有人为其不值,直叹真是不要命了。
突然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