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万群回缓情绪,冷静下来道:“你忠心事主不畏艰险,很好,赏银百两,先下眼泪,迭连磕头哎哎谢恩,爬起身退出去。当此时,小管事或马万群绝计不知,他不过是廉衡刻意放生的耳报神。目的,就是为了让他跑回来跟马大人告警。若非如此,别说活人,就是一只蚊虫也休想从襄王府底卫士手底逃出,更别说还大意到在矿口刚巧拴着一匹骏马供他骑。
锦袍幕僚两眼精光:“好利一刀啊。”他望向马万群,忧思难掩,“大人,从窦满贯一案开始,他们就一次次打破平衡背信弃义,这次更甚了,藏之不及索性将我们的人千里迢迢绑去大红山,意图栽赃嫁祸,用意之险令人发指,若再让步,只怕我们会陷入绝境。”
马万群瞥眼他,神色峭峻:“怕不仅仅是陷入困境,这般简单。”言讫,他望向静坐角落,深思不语的另一幕僚黎先生,“黎先生,在想什么”
这位头发半白、衣衫简朴的老先生浑似耳聋,仍旧半垂着眼皮想着心事。
锦袍幕僚见状,抬肘轻轻碰了碰他:“黎先生,大人问你话呢。”
黎先生这才缓缓道:“云南突生变故,南昌府知府又忽然上京,两件事,很难不让人一道联想。”
轻轻一语,堂中三人豁然开悟。
沉寂片刻,马万群扰心之下还是不无赏识句:“夫人不言,言必有中。黎先生一语点破老夫心中久困”
话未尽,江西那边的八百里急件也入府了,大管事捧着信件匆匆奔进来禀报:“老爷,江西那边来急件了。”
不用猜,这封飞书亦是廉衡适时放进来的,而这消息必然又是更致命的。
在坐皆知这个“那边”不仅指马家老宅,更指德兴、城门山两处铜矿,因而这俩字的分量重如千钧。
马万群眉心愈发咬死,他接过信笺迅速浏览,忽腾地站直,指腹下着死劲将一笺软纸捏得嘶嘶作响:“为求自保手段竟如此下作还一而再再而三屡试不爽欺负老夫死了不成别说你还只是个没有分量的皇亲,就是东宫,老夫也敢反你一反”
这话颇为逆上,下首几人面面相觑。
长随再度安抚,方先生则连忙拾起马万群扔地上的笺纸,细细览读,而那位黎先生仍旧静坐不语,但双耳却牢牢举着听音。
马万群很少当面儿谈这股力量,但迭连恶讯,竟迫得他放松顾忌一时嘴快。但就这只言片语,足够表明,他确实知道些什么。廉衡狸叔选择他,并四处发力逼得他腹背受敌四面楚歌,以期暴露其人,倒也选对了。
不过,事情远不会那么容易。
马万群失神坐下扶额沉思,冷寂异常,末了道:“你们先下去休息。”
锦袍幕僚:“大人”
马万群:“先等宫里消息。”
锦袍幕僚一肚子话要说难说,端着那张被揉皱的纸驻站原地,欲言又止,最后在马万群目光逼视下,将那张纸放回桌上同黎先生一道退出。
并行一段路程,锦袍幕僚忍不住道:“他们到底是谁都被逼得四面楚歌了,大人却依然畏手畏脚,迟迟不下反击决心。”
黎先生不急不缓道:“信里可是说,江西那边和云南一样”
锦袍幕僚沉沉点头:“嗯。太老爷府邸的几个管事,也被人秘密掳到三座无主铜矿里,家兵几番扑救,却被守在铜矿四周的蒙面高手打的落花流水。不用想,有如此手腕能力和心计的,除了他们,还能是谁”
黎先生:“方老何以如此肯定”
锦袍幕僚疏眉越皱越紧,瞥眼四周凑近他道:“大红山铜矿和江西那几座无主矿,别人丁点不知,可我们是知道一点的。现今事态发酵,他们想把大人推出来顶了所有事,你还看不出来”
黎先生:“所以呢”
锦袍幕僚:“我跟随大人十六年,衷心无二,事事皆知唯独这事不晓。大人始终不肯说出他们是谁,想必绝非简物,不然如此困境,他何以能隐忍不发”
“你想劝大人反报”
“不反,就是下一个纪盈。我在这马府生存十六年,已无他枝可倚,也只想在此地养老,同黎兄对谈弈棋过尽残年,没来由看着别人把家抄了。”
黎先生微不可查睁了睁眉,道:“云南、江西同时共震,我亦忧心,但值此存亡绝续的关头,就怕大人不肯听你我肺腑良言。”
锦袍道:“那就设法让他听。”言讫他顿了顿,真心真意道,“两年前有幸相遇黎兄,并结为昆仲,乃我方某一大幸事。我与你也算无话不谈,而今心意你也懂了,你是个极有意见的人,值此关头,我已无措,就盼黎兄能想出对策。”
黎先生沉默片刻,沉沉点头。
宫里传出消息的时候,已是昏暮。
马万群听着长随汇报时,眼中第一次流露惊惧。
长随说,赵自培和佘斯况同明皇的报呈,无第三人在场,所以他们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唯一知道的,是明皇将最爱的一块钧瓷洗,大怒之下失手砸了。
上一次逼得明皇拿起钧瓷洗差点扔出去的,正是昌明十年,但那一回血洗南境也没让王舍得砸出去,这一回却砸了出去。马万群额头上的汗珠,不禁沁出。赵自培和佘斯况二人究竟说了什么究竟说了什么
更怪的,是明皇砸了笔洗,却没给任何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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