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衡垂眸抠着拇指螺纹,抿唇失笑:“哎,州里人目光短浅,对我爹指手画脚恶言恶语,说他豺狐之心说他要遭天打雷劈,说我不是他亲生的才会卖给员外郎当倒插门。”廉衡深呼口气,撇头看向书墙,故作轻松道:“就说我爹干不了大事吧,因这么些闲言碎语就要抱着我投湖自尽,勾践还卧薪尝胆呢,我怎会甘心死!大雪天我在那篮子里在那深井里、困了三天三夜都没能死掉,莫说学猪学狗大鞭子伺候,就是那姐姐剜了我心,我也会像颗无心菜一样好好活着。我要让那些双手沾满鲜血的人,为我一家子陪葬,为千里关山外、成百上千的银魂素魄们陪葬!”
明胤一默如雷。
不知几时出现门外的秋廪,拦住前来续水的追影。
廉衡转盼,故作一笑:“殿下日后,要不对我再好点?”
明胤自始沉默。这人,有时真得还不如大小——药鬼口中的小哑子小聋子,大小多少会,这个人,说沉默,就只剩沉默了。你永远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又意欲做什么。
秋廪适时敲门通禀:“主子,周远图先生,候在东配殿。”
廉衡惊站起身:“谁?”
秋廪:“周远图。”
廉衡看眼明胤,拔脚就欲跑去东配殿,明胤探手拉住他:“不必疾走”,旋即松开,吩咐秋廪,“他既来府,并非单单来寻小鬼,将他请到此处,即可。”
“这里?”秋廪诧异一刻,便令追影速去引请周远图。自个儿则依旧紧守门口,原以为他将廉衡啃得差不多了,如今却觉得窗户纸后边还有层窗户纸。
“我才不是小龟。”廉衡存心与明胤闹“满拧”,心下猜摸着远图公来访目的,嘴底却继续较劲道:“我是千年老龟。”
明胤:“茶。”
廉衡:“我难道不是只烹不烂的老龟?秋廪天天釜底添柴,千方百计想炖烂我,真个好耐心!”
明胤:“莫要话多。”
廉衡:“要我说呢,您才是只烹不烂的万年龟。”他溜蹭下鼻尖再道,“不过啊,我廉衡可是烹饪高手,等哪天洞悉了殿下小秘密,哼哼哼,定当锣鼓喧阗昭告四海。”
明胤:“喝茶。”
廉衡:“我知道,在您心里,乌叔才配称大鬼,可他自打殿试结束宛若人间蒸发,他在怀恨我入您麾下?瞧不起我吕布一个三姓家奴?呵,他想拉祖父下水,我还没跟他对峙呢!以及弘文馆那只水鬼,当真叫我,百思不得其解!”
“你才入馆几日,切勿一叶障目。”
“暗室亏心却不知神目如电,‘假道学’就是‘假道学’,以为披张羊皮,就能蛊惑人心?!”
“你能想到他,儒父自能,当心即是。”
“可我不懂,他缘何?敦品励学,弘文馆自由他主坛,何必明弃暗取、欺世钓誉?!”
“何以见得,弘文馆,将由他主坛?”
“自有人猫说九道。何况大家皆这般以为。”
“也许他曾做过,什么违心事呢。”明胤不咸不淡。
“殿下是在提点我什么嘛?”廉衡趴回桌前,定定望着他,“我知道有些强人所难,但,设若殿下心有余力,可否帮衬我一把?真相水千重山千重,我怕自己绕路,再绕回来时间已告罄。殿下若肯施助,小子来生,衔环结草必报恩德。不,来生虚妄,今生吧,小子今生,命归殿下,如何?”
秋廪咳嗽声儿,敲了敲门:“周远图先生,马上到了。”
明胤避实就虚:“带他去侧室。”
廉衡没讨到承诺,神情一瞬落落难合,跨出门时冲秋廪扬起下巴,挑挑眉峰哼哼道:“你这根细头发,真叫人,啊!”小鬼略微抓狂,却韧性十足道:“看紧你主子,千万别让我这小滑头,钻了空儿!”
秋廪乌目铁沉。
寒暄声一老一少。
周远图:“小相公别来无恙。”
廉衡:“敖兄长隔半月,还会来葫芦庙探看一眼,老先生却只去寻过一次!翰林院那‘清水衙门’晚学进不得。老先生也不知主动来觅我磕牙。”
周远图:“老朽失察,致小相公伤心了”,周远图哈哈失笑,“小相公随崇老先生再进益两年,来年,状元及第不在话下。”
廉衡口气满满:“那是。”
拐出游廊的追月半嘲半讽:“海龙王打呵欠,好大口气。”
廉衡歪头呲牙:“追月,咱俩赌一局如何?”
追月:“好啊!!!”
廉衡:“倘使我廉衡,当真状元及第,大茶小礼三媒六证,娶你如何?”
追月:“好啊!!!”
施步正看不惯插嘴:“你俩玩笑过头了。”
廉衡:“你不信俺?”
施步正挠头,十分为难道:“俺是怕你考上了咋整?追月一看就阃政极严的,而你小子又是个不肯服软的……”
廉衡笑地见牙不见眼,揉着岔气的小腹:“哎呦我天,笑得我腿肚子直转筋。”
明胤缓步出来,叮斥半声:“莫闹。”尔后徐徐走入侧室,廉衡周远图缀其身后,秋廪跟进,三英据守门外。
周远图:“下臣见过世子殿下,贸然来访,恳请降罪。”老先生揖手正欲跪礼,廉衡急忙搀住。
明胤:“先生不必大礼。”
周远图见他身份尊崇,却毫无架子,不由欣慰,心说难怪廉衡愿择他而栖,奉天格物怜贫悯农,是个善主。他今日借胆来访,倒来对了。正欲开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