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廪,秋廪。”施步正阔嗓子在侧院喊他大兄弟,喜滋滋嚎着,“你瞅我摸回个啥?”
“又怎么了?”秋廪木着张脸,戌时在他主子书房吃进去的满腹心事,这都子时该睡了还没消化完,却又出了什么事?!黯黯从屋里踱出,示意他小声点,当心主子罚抄经。
施步正指着几步之外马背上驮着的大物件,喜眉乐眼道:“我在米肆屋顶逮了只燕子,当是个梁上女君,不料是只大肥猫。”秋廪近到蒙面人身边,一眼认出她背后湛湛蓝光的幽冥刀,神情登时严肃,命施步正解下来速与他去见主子。
“主子”,秋廪又在门外通禀,“有事急报。”
想子时夜半,世子爷还在书房熬油费火着实可敬可佩,莫怪秋廪和施步正皆长他几岁却都不及他老成持重。明胤揉了揉太阳穴,沉声句:“进来吧。”
施步正闻允,身轻脚快推门进入,胡喇喇一声:“主子,俺逮了只肥猫。”
秋廪跟进来忙侧他眼,草莽这才从喜悦里回魂,装得稳重又成熟。秋细心望着书案前那一尊永远冷幽幽的静菩萨,不急不缓禀报说:“主子,捕获无间门一位索命,现押解门外。”
明胤:“嗯。”
秋廪:“是在……”
施步正脆脆打茬:“是在一酒庐对面的米行瓦顶上逮的。”
明胤:“你去吃酒了。”
施步正原地石化。秋廪心说这根楞葱啊,只能忙替他请罪:“是属下允他去的,请主子责罚。”
明胤缓缓翻页书,问:“可是棋舞?”
秋廪:“正是这位排行第五的女索命。”
“放了。”
“放了?”施步正以为听错,抄直问。
“秋廪,让她回去告诉唐卧仙,莫再踏足云南,莫再沾染乌叔,否则剿平鸠山。”
“是”。秋廪经他主子点拨,晓得这棋舞既不是盏省油灯,自不会善罢甘休,主子是想借她搅乱无间门,顺便警告唐卧仙。秋廪剔眼施步正,二人正欲退出。
明胤再徐徐道:“国公府的兽筋绳,也该用完了,让怀素再送唐敬德几捆。”
秋廪恍然大悟:“原来主子在两年前就怀疑唐卧仙是无间门门主,所以您才会答应唐公子请求,让怀素去设机关。”
明胤不置可否:“命暗卫盯紧葫芦庙。”
施步正再大剌剌道:“主子放心,俺和暗卫盯得可紧了。”明胤面无表情。秋廪再剔眼施步正,一同躬身退出。草莽纠着两道狼毫眉,一脸有功没落夸的凄风苦雨,难能可贵地引句诗:“诗里说‘一骑红尘妃子笑’,俺急急跑回来,主子却连半个笑脸都没露。”
秋廪虽困扰于愈发繁复的局面,更被横生的小鬼大鬼搞得五迷三道,却也不忍心看他的大兄弟的小媳妇心情受损,便耐着性子解释说:“主子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否则,以你吃酒回来早被罚去抄经或暗房禁足了,可见他肯定了你的功劳。”
施步正一拍脑门:“对哎,瞅我这榆木疙瘩,还是没你聪明。”
秋廪摇揺头,无奈吩咐:“以后无需蹲守国公府了,今日你捉了这棋舞回来,基本能断定,国舅爷就是无间门门主。”
草莽喜眉乐眼朗朗道:“那还要俺干啥,主子可劲吩咐,俺保证完成任务。”显然他不会也不愿动脑子动心思去猜去想为何他抓个女索命回来,主子就能确定唐卧仙就是无间门门主,以及,何以这富贵无双的国舅爷要当个刺客组织的头目?他生存状态目前就两:吃饱喝足性命无忧,护主安危遵其嘱咐。这种人,即便是刀口舔血的潜龙扈从,也能长寿。而熬油点灯的小鬼、大鬼、世子及太子等,便见他们闭目养神,无一不在心思开孔,一寸寸耗心耗命。
“明日得空,你再去趟万卷屋,告诉狸叔,这棋舞不管去问他换什么信息,除世子府事及她真实底细,其余一概相告。”
“好咧。”草莽应了声儿就高高兴兴卧榻休憩。
然碧瓦朱甍、楼阁崔嵬的书房内,岩岩若松的聪明人却一梦不敢,依旧端坐案前直盯着眼底书卷,神情冷冽心事凝重。帝辇京都,风云际会,百鬼众魅,人心狡诈,防不胜防。单说这廉衡,藐藐贱民,陋居城南蓬牖茅橼下,却堪堪如只潜藏蟠伏的巨兽。他究竟是何人物?有何故事要讲?而他背后那只大鬼,无疑是三公九卿或宗亲藩王里某位,势力之大却偏要利用小鬼,只能是一个原因:小鬼是那几位大臣的遗孤。而小鬼于日前抛出大鬼,说明二鬼政见不合,小鬼为冤,大鬼为权。
可他有一点始终不解,以大鬼权势,果要谋逆,何以等待这许多年?
世子殿下自不知,大鬼要的,除了这天下,还有那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金银冢。一座活在传说里的宝藏,一座由穷途末路的段氏皇族编排出来激励后代顽强抵抗的精神支柱,一座被前袁余孽借机利用的割喉锋刃,一座最终让明皇埋杀忠良的肮脏坟墓。时隔多年,却经久迷人,神乎其神,令后世们前仆后继白骨累累。
**,是永无止境的自取灭亡。
而真相,皆从泥沼里打捞而出。
屡屡刀下留命的棋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