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才是名至实归处。
苏一粥心直口快:“那这天潢玉牒本应该在当今天子手中,怎么会在……”他话到一半哽在了喉头,看到石海和罗诏同样阴郁警告的神色才恍然察觉自己这嘴不该再长。
怎么会在凤明邪手中——为什么先皇帝要将这天潢玉牒交给凤小王爷而不是当今天子,因为,先皇最瞩意之人是凤明邪,而不是当今圣上吗?
这句话一旦说出,便是掉脑袋的忌讳!
苏一粥连忙捂口,难得背后起了一层发憷的白毛汗。
“这玉牒不光代表了太*祖皇帝,更能以命换命。”石海没说下去,手里的碎玉沉甸甸的叫人不堪重负,它是免死金牌,是帝王为了保护自己心爱孩子的,最后一根,龙骨。
凤小王爷从来随心所欲、恣意妄为,他这般明火执仗是因为有着先皇帝的隆恩盛宠,是因为手里拿捏着天潢玉牒,他便成为这个大晏朝唯一可以与圣旨相抗衡存在——
然而,凤明邪的骨,便是九五之尊的刺。
这根骨要拆,这根刺要拔。
刑台上的几位大人适时的噤了声皆沉默不语,没有人会想到凤明邪有免死玉牒,更没有人想到,他竟用这玉牒救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陆以蘅。
苏一粥恍然明白了各中道理,人人都说天子放纵宠溺着小王爷是因为心怀愧疚,或许天子也在等着那男人犯下不可一世的弥天大错,然后,借着机会来将这天潢玉牒收回。
皇家,从来没有什么兄友弟恭、天伦之乐,你只需要知道,现在——谁君临天下,谁俯首称臣。
可凤明邪呢,就那么轻飘飘的如同舍弃无谓之物就为了一个死囚,苏一粥下意识抬眼看向来时去路的长街,白雪茫茫早已冷寂下来,狭长细小的车辙痕迹正被覆盖,他不知道自己心里某种触动的沸腾是怎么回事,那样万人之上的皇亲国戚却甘愿冒着天下大不韪和堵不上的悠悠众口,竟,头也不回。
他想起在偏隅受困时,凤明邪不远千里赶来相救,眉目多情总说着不着调的话,嬉笑怒骂都成了不可或缺的资本,可那个男人,是真心实意的将她放在心里,不惜以命相护。
“小王爷为何……不一开始就在圣上面前表明?”苏一粥的肩头落下堆叠的雪花,他喃喃问道。
石海叹了口气,语重心长:“他要陆以蘅亲手报仇。”甚至,程敏的死,是那金贵男人刻意纵容和怂恿的,石海龇着牙有些起鸡皮疙瘩。
等到了最后的那刻,杀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有区别吗——那些污蔑折辱过她的人,要亲眼看到鲜血淋漓,方显痛快。
凤明邪耐着性子,摆弄着人心,他想杀的、想救的,皆在运筹之中。
苏一粥不禁轻抽口气,顺宁府衙昏暗的牢狱之中,小王爷悄然而至时五彩雀羽早已将两省作为拿捏在心,他乘月色而来,却,灼艳如霞,苏小将军每每想起那夜都觉惊艳,回过神时,石海已将天潢玉牒收回襟中指挥众人收拾这满地狼藉,不光要将凤明邪的所作所为秉承圣上更要将这些刺客的行径与后事都处理妥当。
北戎蛮夷近十年没有风吹草动,只是这半年来边疆动作频频,如今欺到了盛京城来,可见,盛京之中,早有他们的暗哨,也许正等着一场里应外合。
不可不防。
这场雪洋洋洒洒,毫无消停的迹象。
不知不觉便是几个日以继夜。
陆以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春光明媚,她听到金丝雀在叫,叽叽喳喳,她想伸手示意它噤声,可是有人从身后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三姐、三姐——她笑嘻嘻的,身后的温柔女子执着轻罗小扇亲昵宠溺的在她额头一点就招呼垂杨柳树下的花奴,花奴的手里正抓着小蝴蝶,五彩斑斓,陆以蘅笑吟吟抬眼看到自己的大哥搀着母亲驻着拐杖从小道的另一头走来,母亲开怀极了,是陆以蘅从来没有见过的欢愉模样,就连大哥都笑得额头皱起了褶子。
大哥,快些儿——陆以蘅忍不住的催促,花奴摆放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花香叶清与菜色混淆令人食指大动,陆以蘅的筷子“咔”的触碰在一起,突然,天色隐晦瓢泼大雨劈头盖脑的砸下来,雨水变成了冰雹、冰雹又化成雪花,陆以蘅呆呆的站立在原地,四面八方传来了悲恸的哭喊——
不要、不要留下我一个人。
她死了,尸体喂狗了!
我的阿蘅,长大了。
小姐,我们回南屏好不好。
那些声音交错在一起陆以蘅头疼欲裂,她惊恐的抱着脑袋想要低吼出声可是嗓子好像被封闭了,任是什么样的宣泄都无处发泄。
喝。
如同一把尖刀直直的刺进胸膛,痛得人浑身发憷,陆以蘅的眼睛噌的一下,睁开了。
黄粱一梦。
她似乎都没有回过神来自己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只是呆滞的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她感觉的到自己的眼角有着潮湿黏腻的泪痕,神思却还僵持空白着,她应该在刑场——
刑场下满了雪,然后白雪变成了鲜血,她杀了程敏。
陆以蘅的手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小腹,才惊觉腹部已经被包扎好了绷带,她还没有死,她活着,甚至……被救了。
可是,陆以蘅的眼底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是啊,她还活着,可是陆家都死了。
陆以蘅的感情如同麻木的行尸走肉,程敏狞笑着说陆以蘅,你罪孽深重,母亲、姐姐、小奴婢皆是因你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