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散落的苦涩药味到了她的嗓间竟化成了几分桃花软语的香甜,陆以蘅心头微微一动,眼前人那原本懒散轻曼的态度似乎都习以为常、理所当然起来。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陆以蘅轻道,凤明邪的确有高枕无忧的资本,无论是哪一位皇子登上九龙御座都得唤他一声“皇叔”,可若是朝中党争越演越烈,谁能常走干岸不湿鞋。
凤小王爷斜睨了她一眼,陆以蘅这姑娘每每见着都喜欢针锋相对没半点儿示弱,眼底里耀着几寸明光几分傲气偏偏用着冷嘲热讽的口吻教唆出来,只是如今难得的轻声细语里好似多了些许不在意的“关心”。
“你这小聪明不该用在本王身上。”凤明邪不那么好糊弄,他挑眉意有所指,陆以蘅看是言者无心、关怀情切,可实际上呢,分明使着小心眼在试探他的意图,毕竟这身受两代帝王恩宠的凤小王爷选择何处站边实在是举足轻重。
小丫头变着法子想要混迹其中、未雨绸缪。
他看到陆以蘅轻轻感慨的呼出口气也并没有任何想要隐瞒的意味,男人指尖在案几上“咔”落下,声音清脆好听如同雨滴砸在青岩:“就说任宰辅一脉,根深树高又对各方形势内政了如指掌,他一句话三阁三殿和六部都能马首是瞻,若有心想要平步青云,任安的确是很好的踏脚石。”凤明邪说的正大光明,你若是肯讨好任宰辅,以那位老大人的能力,保你衣食无忧荣华富贵都不在话下,若是得了心头好还能举荐后辈、位极人臣。
陆以蘅的眼底里没什么明光闪烁。
“任宰辅今年六十了,谁也不知他会衣锦还乡还是晚节不保。”陆以蘅直白的很,话一出叫凤明邪都有些忍不住哑然失笑,的确,像任安那样权倾朝野的老宰辅,一旦高楼坍塌,那底下的门客骄子少说一并压死几百个都嫌少。
荣华富贵,也得有命享。
凤明邪不客气“哈”地大笑出声:“那个时候,你就落井下石,多踩他几脚便是。”对,就是这么个理,朝廷里平地起高楼的那么多,哪个清清白白,做人就该见风使舵,就该相机行事。
“您认真的?”陆以蘅不可思议的抽了嘴角,瞧瞧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说的是人话嘛——不知恩图报就罢还要雪上加霜趁火打劫。
男人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耸肩摊手,端得是无辜做派。
陆以蘅突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是不齿还是深觉至理名言,凤小王爷的行事作风从来都是明火执仗的“无耻”之名。
“这宫里眼睛看到的未必是事实,耳朵听到的也可能迷人心智,天子膝下儿女诸多你已有所偏颇,又何必追问本王所向,”陆以蘅对明琛所表现出的好感早已令她成了半个“东宫党”,打抱不平、心存怨怼,太子殿下收买人心从来都棋高一着,“本王就和你论一论这次东宫行刺,第一点——”
男人伸出指尖。
“东宫遇刺谁受益最大谁便最可能是幕后之人。”陆以蘅脱口而出,这是显而易见的,明狰的奸险和恶毒在她看来都是灭口的证据。
“晋王殿下。”
“难道不是?”她想起魏国公府之中险丧明狰之手,这肩头的伤口都隐隐作痛。
凤明邪支着下颌低眉思忖二三却不着急答复,就仿佛看陆以蘅略有心焦的脾性和情绪,他有得是时间来静待平复。
“东宫遇刺后本王去了一趟兵部,一趟五军营,找到了三疏调遣军令,五军营四位千总两位都统分派三千和神机营。”凤明邪的话点到即止。
陆以蘅一愣,五军营中不少将领都是倾向晋王一*党,将人员调动入其他大营岂非有渗透意味,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可——太过于明目张胆,不似他的作风。
凤明邪见那小姑娘低头不语便知她心里已经有了质疑:“明狰的确嫌疑最大,可要知道兵部的奏疏并非晋王一人可挟,六部以下的尚书、侍郎少说也有十几二十人,却轻轻松松能将晋王推到风口浪尖,”男人的唇角好似有着弧度,不是赞赏不是嘲弄,更像是对于那些朝廷里明争暗斗你来我往的戏谑,“有人能顺理成章顶风作案,有人就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晋王一*党许是暗藏沟渠想要借祭天造就一场‘叛乱’,任宰辅兴许也正借机卸晋王左膀右臂,而东宫,以你生死难测来压明狰一筹,谁人都可以用深明大义来草菅人命。”
祭天一事闹得人仰马翻,除了刺客畏罪自尽,民众人心惶惶外,三大营中以“护驾不利”之罪被兵部罢免三人,听起来水到渠成,可到底是谁在背地里设局铲除异己。
陆以蘅微微张开的嘴就没合拢,她着实是愣住了,枣泥酥捏在手中一口也没有吃,眼前这个男人轻描淡写侃侃而谈,仿佛什么样瞒天过海的阴谋到了而他口中都化成了一番平静无波的溪流,他早将事实看的透彻,早将朝堂分析明确,他——他才像是那个幕后抓着所有人把柄强迫他们走钢丝的——罪魁祸首。
陆以蘅呆住了。
的确是呆住了,或许她从没期望从这个懒散轻曼的人口中能听到什么义正辞严的话。
凤明邪叹了口气:“本王不吃人。”他笑道,陆家姑娘何必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陆以蘅的指尖死死捏了下掌心才回过神来,低眉就看到自己浑身的灰尘和火痕:“王爷不吃人,王爷会诛心。”她深深吸了口气,到底是轻看了凤明邪,听听别人都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