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句话之后,朝堂之上当真是落针可闻,不但众位大臣们没有一句话,便是皇帝也在宝座之上木愣愣的就支着下颚,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便就这般傻乎乎的愣一会子,皇帝这才好似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就道:“徐爱卿这话……却仿佛比朕的话还要……还要不合时宜一些,你竟是认为这贾家是存着让这女子辅佐宫闱的目的进宫的?”

听到皇帝的这番总结,那些木愣的人终于回神了,只是看向徐浩的目光中却是带着一点子怀疑了——

对徐浩智商的怀疑。

也由不得他们不这样怀疑,徐浩的这番想法哪里是不合时宜?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若说皇帝一番小小的胡说八道没有人敢表露出什么,那徐浩的这番胡说八道就使得众人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再也止不住的困惑和……鄙视。

这厮失心疯了吧?

只徐浩却在这样复杂的目光中泰然自若,沉咛一笑:“不,微臣并不敢肯定。”

……登时,那些看向徐浩的目光已经不是怀疑了,而是□□裸的惊悚!无数的人正在努力的将他们的惊喘声噎回去:这个徐大人究竟是怎么了,他是被人下蛊了吗?当着皇帝的面儿胡说八道就算了,竟然还敢就这样大大咧咧的承认自己是在胡说八道?

呵呵,这人吃枣药丸。

果不其然,若说别的人是惊吓,那皇帝便是愤怒,而且是十足的愤怒。此时他的眼睛已经眯起来了,那细长的眼缝中流转出来的神色甚至于带上了□□裸的杀机,虽然这抹杀意最终被皇帝自己硬生生的摁捺了下去,但是他的语气里却是满满的威胁之意:“爱卿这是……觉得日子过得太过于太平了吗?需要朕为你找些波澜吗?”

所有人顿时齐刷刷的一抖:皇帝帮人找波澜?须知皇帝向来不是一个好性儿的,他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必是腥风血雨!

而徐浩在皇帝的话音落下之际就跪下了:“微臣万万不敢有戏弄陛下之心,只是微臣觉着……觉着那《礼记·礼运》有云:‘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这贾家姑娘想必也是个饱读诗书的,对这番圣人之言想必是心向往之……”

徐浩的话使得皇帝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皇帝听得懂徐浩在说什么,但正是因为听懂了才更加的不能理解:

若是徐浩是诚心抖弄皇帝,那他自然会让这人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但瞧瞧这人说的都是些什么?竟是在朝堂上背起了礼运大同篇?他不会是真傻了吧?

只徐浩素日的表现虽不出众,但到底不像今日这般前言不搭后语,皇帝看着这样的他,心中便就止不住的跳出了一个猜测——这徐浩不会是装傻吧?

皇帝不会和一个真傻子计较,但这并不意味着皇帝不会和一个装傻的人计较,皇帝会计较,而且会计较得让人铭记终生!

这样想着皇帝便就微微放柔声音,只看着徐浩道:“爱卿今日怎么忽然想起礼记中的话语了?便是你身为礼部尚书,也当知道这话虽是圣人之所望,但千百年来却是未有人曾达到过的罢?且素日里也少有听到爱卿说这话,怎么今日便就提及了?”

他的声音很轻柔,仿若一剂混在蜜糖里的□□,轻缓、温柔,却是刻骨的杀意。

可与之对上的却是徐浩的话语,铿锵有力,简直就像是字字句句皆在呐喊:“陛下,臣腆为礼部尚书,空负教化之责,这许多年来却是无一寸功,甚至不如今日这小小女娃舍得一身之力,真是罔对圣人教诲,每每思来,心若刀搅!因此并不是微臣不曾记得这些圣人之语,只是微臣素日来耻于出口,只唯恐玷污了这圣人的理想……可今日见这贾家女子不顾自己,敢为圣人之言舍身明志,微臣这才真正的明白了什么叫做‘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三国志·蜀书》)这般激动之下便更不愿见人将这等义士误会了去……因此便是再绝自身卑微不已,却也要站出来说这么一句话。”

皇帝就木然的看着徐浩,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的提问了:“爱卿果真不愧是礼部尚书,这番话听得朕潸然泪下,只不知这般的大事爱卿为何不在年轻之时努力,偏偏要等到年老无力了才站出来?”

“‘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石成金·清)”徐浩就大胆的抬起头,只看着皇帝的脚边坚定道:“微臣已是虚度了一生,却也不想就这般碌碌无为的埋进土里去,便是自己无甚作为,却也见不得那些出力的人因为被人误会而沦落到声名狼藉人所不齿的地步!”

皇帝彻底的不说话了。

也因为他也说不出来话了,这徐浩字字句句皆带着贤人之语,却又字字句句的充满了虚情假意。

皇帝不是傻子,他自然知道这徐浩是在玩自己呢!仰慕圣人之言?扯他的犊子去吧!

只是便是再生气,这话也是不能骂出口的。

因为徐浩的话里带着圣人,带着对理想大同世界的向往,皇帝便再是知道他在说鬼话,却也不能当面指出他的话就是鬼话——

不然岂不是和自己过不去?皇帝还没觉得这龙椅□□稳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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