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权也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了,他甚至于在皇帝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就侍奉在皇帝的身边。在这些年的岁月里,他看到了皇帝登基时的战战兢兢,看到了许宣辅政时的权倾朝野,看到了许皇后嫁进坤宁宫时那对摇曳的龙凤花烛,也看到了在亲政之后皇帝在清除昔日拦路的屏障时那似癫似狂的眼神……
正因为看到了,所以叹息。正因为叹息,所以才不明白。
不明白皇帝现在是为了什么?
为了废太子?
不是戴权说,要是皇帝的需求真的如此单纯,那他完全不用将这件事搅浑得如此复杂,只需一道圣旨……哦,好吧,或许还需要有些别的什么步骤,那时程铮立刻就会变得一文不值甚至于身首异处。
当然了,皇帝一直……或者应该说是试图一直用上古贤君一样的名声来包装自己,但即使是上古贤帝尧帝也不是没有废儿子丹朱的传说啊?这事儿还是作为一桩美名儿流传下来的呢——既然有前科若此,那皇帝还在等什么?
戴权并不知道答案。
正因为不知道,所以他情愿闭上眼睛,从一个傻子,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瞎子。
他看到的已经足够多了,足够他察觉到皇帝正以一种诡异的思维方式往一条不归的绝路上狂奔,他拉不住也不敢拉,所以他此时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
想来无论登基的是哪一位皇子,对一个既老且瞎,又傻又哑的太监……都是没什么兴趣的吧?
想到这里,戴权越发的低下了头颅,只道:“陛下说笑了,皇后娘娘的心思哪里是奴婢这样的卑贱人能够揣摩的?”
就说得皇帝只哼了一声,道:“她的想法现在连朕也想不明白呢,照你这么说,岂不是朕也是卑贱人了?”
戴权惶恐的跪下去:“陛下这话奴婢万万不敢想。”
这话着实没有什么不到之处,却是让皇帝感觉到一股子说不出的腻味来,就往后一仰,直倒在那宽大的椅背之上,就直直的望着房梁,只呢喃道:“只眼下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儿却得让朕多想上一想呢……朕一直觉得她是一个再蠢不过的女人了,却不想再是蠢的人,也会有些让人难以招架的小聪明——不,正因为她不聪明,所以她的行为更加的出乎人想像。就像是这次……呵,女官,她也真想的出来,将眼光放在内院上?怎么,她是以为朕的皇位是依靠那个女人才得来的吗?”
仅这一句,戴权便就知道皇帝此时的话已是万万不能接的了。
但也只此一句,戴权便就明白过来,今日这乾清宫东暖阁中十二个太监宫女……是一个也保不住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就略略偏过头,只往旁边看去,就看到那些侍立在一侧的宫人有的还面露懵懂,有的眼中已经露出绝望来。
但他留不住任何人,他也不会试图去留任何的人,他总是足够的沉默,所以他才能站在这里,站在这里看宫人们如流水一般来了又去。
而既然同为宫人的戴权都不会在意这些小卒子们的死活,那么高高在上的皇帝就更加不会在意了,他完全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面上的神色不断的在纠结和痛苦之间变换着,最后酝酿出一声悠长的叹息:“如果可以……朕真想来一场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啊。”
顿时使得戴权几乎又要笑起来了。
在他看来皇帝就不算是一个聪明人,又何谈和聪明人对话?
但他没有说话,或者说他没有接皇帝的话,他只是恭顺的低着头道:“陛下是万万年难得一遇的圣明天子,您的决定,或许一时之间还看不出结果来,但从长期来看,必定会达成您的愿望。”
就说的皇帝哑然失笑,只道:“你这奴才,年纪越大越会说话了,以前还会时不时的怼朕一句两句,现在却是一句不好听不中听的话儿都没了,字字句句都让朕觉得舒心极了。”
却不想戴权也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失笑,只道自己这不止是会说话了,而是真正的学聪明了,至少足够聪明到保护自己了。
就在戴权继续装聋作哑的时候,皇帝却是轻轻的又叹息道:“……但你这话果然不错,眼下这事儿还是得从长远来看才可以。或许皇后确实不是一个聪明人,可朕也厌倦了再和聪明人打交道了。朕已经老了,斗不动了,如果聪明人再闹将起来,不知朕还有没有那个心力再压下去……所以还是蠢人好啊,蠢人省心。”
就含笑微微蹙了眉:“只虽是这般,眼下这事儿却也不能恣意放任了去,这后院的事情一个处理不好便会阖家埋进去。且又有皇后也不能太放纵了,若是朕当真完全松了手,只怕她会以为朕是一个傻子呢!”
说着竟是微微低头,复又看向戴权道:“你说朕该用什么法子来搓一搓这女人的锐气?但又不会真的一次将人打压成傻子了?”
可戴权只低着头不说话,别说他此时是个没主意的,便是有也必定会装出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模样来。
这般的做派使得皇帝就越发的撇了撇嘴:“你这家伙好生无趣,罢罢罢,朕早该料到你是个哑巴……这世间果真没有人能靠得住,朕便是再艰难也只能依赖自己。”
就用右手撑着下颚思索了一会儿:“皇后还不能立时处置了,你说朕将她身边的人拔掉那么一两个如何?朕恍惚记得她身边有个老宫女,是随了她十几二十年的心腹了?”
“陛下说得可是恪昔姑姑?”戴权知道这时不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