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陈家齐被窗外的雨声惊醒,他坐起来,看着被大风鼓荡成布袋形状的窗帘,愣了会儿神,才下地去关窗。
外面暴雨如注,浅灰色的窗帘已经变成深灰色,里面的白色窗纱紧紧地黏着布帘,已然混为一体,它们就像一对儿在风雨中飘摇不定的爱人,把对方当做自己唯一的依靠。
大理石窗台上积了厚厚一层雨水,正顺着边缘往下流。
陈家齐用力扯了几下,才把窗帘和窗纱分开,他把窗户拉上,一低头,发现窗台下面的壁布和木地板被雨水打湿了一大片,就赶紧去卫生间拿拖布,可走到客厅却发现同样没关窗户的阳台正在上演水漫金山的大戏,他只好抛开卧室那头先处理阳台上的积水。
先找来拖布拖,可水不见少,反而朝客厅的地板溢了过去,他又改用抹布擦,用巴掌大的抹布吸饱水再一趟趟往返于阳台和厕所之间,等他好不容易意识到自己的愚蠢,竟忘了拿个盆接水时,客厅的地板已经成了大花脸。
他气得将抹布扔了,谁知那抹布却像是故意跟他作对,竟朝着角几上的玻璃相框撞了过去。
“哐当——”一阵刺耳的响声过后,嵌有全家福的相框应声而碎。
一地的玻璃茬子,有几颗掠过他的脚面,在皮肤上面留下几道白色的痕迹。
陈家齐转了转布满红血丝的眼珠,头懵懵的,搞不清他这半天究竟干了些什么。
看着一地狼藉的客厅,想到还未清扫的卧室,陈家齐忍不住闭上眼睛,嘴里飙了一句脏话。
他觉得自己糟糕透了,从未有过的挫败感一阵强似一阵的朝他袭来,他耷拉着肩膀,神情木然的呆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到摔烂的相框前,蹲下。
拂去相框上的玻璃渣儿,他从相框里抽出薄薄的相片纸,拿在手里。
这张全家福是他和妻子结婚十七周年时拍的,为了把不爱照相的他拉进影楼,南燕无所不用其极,把什么招数都使上了,最后在宝贝女儿的哀求下,他乖乖缴械投降,陪着她们母女在氧气缺乏的影楼里耗了大半天时间拍了这套最不像自己的全家福。
可能这种艺术照的效果就是让人变得不像自己,太过完美,毫无瑕疵,像童话世界里的假人一样,越看越不像自己。
照片里的他笑容灿烂,仿佛感知不到现实世界的一地狼藉。
看着看着,他忽然羡慕起这样虚假的‘陈家齐’,真想就这样钻进照片里,同他合二为一,永远都以微笑的面目示人。
这样一来,他是不是可以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他还是妻子眼中那个英俊负责任的丈夫,还是女儿眼中那个厨艺高超的三好老爸。
如果真的还有一次机会的话,他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他的指尖在妻子俏丽的面庞上摩挲了好久,最后,停留在女儿活泼夸张的笑容上。
这张全家福是抓拍的,因为摄影师要求他们中规中矩地坐在前排,南北站在身后这样拍,谁知就在摄影师按动快门的那一刹那,南北忽然俯身抱着他们的脖子,把三张挂满笑容的脸庞贴在一起。
他和南燕的表情都显得有些愕然和不知所措,但南北却扬起眉梢,笑容搞怪又得意,那样子就像是在炫耀,看,你们大人就是太古板了,全家福要这样拍才有创意!
尽管照片经过后期ps处理后,把真人p的像个假人,可他不能否认,这张照片的表情的确抓拍得很到位,所以后来选片的时候,他们毫不犹豫的选了这张照片制作水晶相框。
如今,这象征着家庭和睦幸福的相框被他亲手打碎了。
北北。
他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女儿唇边若隐若现的酒窝,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原谅他。
他的北北,虽然被他们宠的自私又任性,可他清楚他的女儿,骨子里是善良的。
北北很小的时候带着她出去玩,只要碰到乞讨的人,她总会用小手扒拉他的口袋,翻出零钱给人家。
再大一点,就会特别关照冬日街口上推车卖烤红薯的老人,每次放学回家,除以外,手里总会拿着五六个已经凉掉的烤红薯,其实她肠胃不好,烤红薯不能经常吃,她买是因为想让老爷爷快点回家。
然后一眨眼的功夫,她就长大了。
大到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大到见识了成人世界里也有肮脏龌龊的一面。
以前在影视剧中看到的狗血剧情如今活生生的发生在她的家人身上,尤其这个人还是她最崇拜,最喜欢的爸爸。
她长大了,但还没完全长大,她承受不了父亲出轨的打击,所以选择了用最极端的方式宣泄愤怒,向他,向那个肮脏的、秩序混乱的成人世界宣战。
但她骨子里的善良和亲情的牵绊又让她迟疑和徘徊,她宁可自残伤害自己也没有第一时间向南燕揭发他。
昨夜,他放心不下女儿的病情还是悄悄去了医院。
在留观室的门外,他透过玻璃看到女儿南北拿起一个被单搭在睡着的妈妈身上,然后,她就呆呆地坐在一边,神情落寞地看着熟睡中的妈妈,许久都没有动一下。
那一瞬间,他恨透了自己,心中充满了对妻子,对女儿的愧疚,但他却没有勇气推门进去,向妻子,向女儿当面忏悔。
他是错了。
他知道。
可是有的错误一旦开了头,就再也无法去弥补,去改正了。
他把照片放在角几上,起身,拿出手机给妻子南燕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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