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老人手势极快地比划着,喉咙里挤出几声嘶哑的破音。
顾锡东也跟着比划,“爷爷,您不是答应我先睡的吗?这么晚跑出来,万一摔了怎么办?”
老人用力摇头,打着手势说:“你不回来我不睡。”
“今天咋这么晚?”老人又打开手电照着腕上的老式手表。
经年佩戴被外力摩擦成灰白色的表蒙子下面,细细的时针正跳向十一点。
顾锡东看着黑暗中面目模糊的老人,脑子里却清晰地浮现出一张纹路纵横的慈祥面容。
心口处传来一阵闷痛的感觉,顾锡东低下头,又飞快地抬起头,他指着胸口,“下次别这样了,我会担心。”
爷爷是个聋哑人,从未学过正规手语,他们之间交流全凭从小培养出来的默契。
有时是眼神,有时是表情,但大部分靠祖孙二人发明的肢体动作。
老人摆摆手,口中啊啊叫了两声,拉着他,手势急切地比划说:“你没做啥坏事吧?”
“没有。”他举起手,放在耳边,神色严肃地说:“我发誓。”
老人将信将疑,把手电光移到他身上照了很久,确认他一切无恙后,这才松了口气,同他一起朝家走。
他们的家在村子中部,一座只有两间平房的破旧院落,被一幢幢拔地而起的楼房包围着。
天气炎热,路口小卖部门外,还坐着几个喝啤酒侃大山的村民。
“老顾头,又接东东去啦!”一个五十岁左右,光着膀子的男人举起手里还剩半瓶的啤酒,冲着一老一少招呼道。
“老顾头聋,听不见,你要跟他说话,得像我一样比划。”旁边一个穿白背心的中年男人指着搀扶着老人的少年,嘴里啊啊几声,然后点头,并竖起大拇指。
老人见有人夸他孙子,顿时舒展眉头,笑成一朵花。
“啊啊……”他挺起胸膛,神色间显得格外骄傲,他拍拍孙子顾锡东,提醒他和长辈打招呼。
顾锡东站定,朝穿着白背心的男人叫了声老四叔。
顾老四。
顾家村三组的村民组长,管着他们家在内的几十户村民。
顾老四笑呵呵地应了,顾锡东又挨个问候其他几位长辈。
刚才那个光膀子的男人举着啤酒瓶,朝顾锡东勾勾手指,“东东,来陪叔喝几杯!”
顾锡东还没拒绝,爷爷就神色愠怒地啊啊叫上了。
顾老四扯着光膀子男人的胳膊,嘴里骂了句脏话,然后朝顾锡东打手势,催促他,“快带你爷爷回去,你葫芦叔喝多了,逗你玩呢!”
顾锡东嗯了声,重新搀扶着爷爷,朝自己家的方向走去。
身后传来男人放肆张扬的笑声,“哈哈哈哈,这倔老头护犊子的劲儿,比老母鸡护雏儿还来劲儿呢!”
“见了东东就想逗逗他,哈哈哈。”
“你说这老顾头咋恁想不开呢,大半截身子都入土的人了,还整天操孙子的心。他不会把娃儿丢给他妈啊,娃儿他爸虽然死了,可妈是亲娘,总不能绝情到不管自己的骨肉吧,老四,你以前在村委会不是见过东东他亲娘吗,她真的不想要东东?”
顾老四没搭腔,他盯着远处一高一低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忽然仰头灌下半瓶子啤酒。他用手背狠狠擦了下嘴角的酒沫,语气很重地说:“那女人,不配要这么好的娃儿!”
周围一下子静了下来。
小卖部里传出阵阵熟悉又呱噪的广告声。
“算了,没娘就没娘吧,反正老顾头最难的时候都挺过来了,也不在乎多这几年。再说了,东东也长大了,又那么争气,对老顾头又好,这爷孙俩啊,剩下的就都是好日子了。”叫葫芦的男人感慨说。
顾老四点点头,仰头还想喝酒发现酒瓶空了。他转头吆喝:“拿酒!拿酒来!葫芦婆娘——”
体格肥硕的老板娘掀开塑料帘子,一脸不情愿地冲着外面吆喝:“拿个屁呀,散了散了,我关门睡觉了。”
“睡个屁啊你,你男人还没喝聚劲儿呢,赶紧拿酒,再拿十瓶!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妈的,谁跑谁怂包!”
“……”
顾锡东扶着爷爷走到挂着光荣之家门牌的家门前,轻轻拨了下生锈的门栓,大门就应声而开。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们家的大门从未锁过。
祖孙俩聊天时曾心酸地戏谑过,说小偷进了他家,都会被这个家的寒酸吓跑的。
“爷爷,慢点。”顾锡东扶着爷爷顾长荣。
脚下这条两人见窄的砖路直通向主屋,院里其余地方都是黄土地,主屋也只有两间年代久远的平房,紧挨平房的是一间用旧彩钢搭建的小厨房,叫它厨房也是夸大了,它充其量只能算是个格子间,三平米不到却堆满杂物,做饭时油烟缭绕,呛得人站不住脚。由于彩钢质地轻薄,到了冬夏两季,进去基本就是受罪。
空荡荡的院子没做任何绿化,只有一棵老槐树充当门面。树下摆着一张破旧的小方桌和几个木凳,那里就是爷孙俩吃饭的地方。
上次下暴雨集聚的雨水还未干透,砖路上因此长了一层绿绿的青苔,走起来很滑,他小心翼翼地扶着爷爷。
顾长荣看来是不想回屋,他拽着孙子朝树下走。
“爷爷,不早了……”
“啊啊……”顾顾锡东按坐在上面,之后才乐呵呵的去院子里的水池里抱起一个水淋淋的西瓜。
顾锡东愣了愣。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