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一阵凉风吹过薛仁贵张开发苦的嘴,慢慢清醒刚一回神就听见。
“薛仁贵,你醒啦?”身后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
薛仁贵转过身,看到蓬头垢面的耿秀,衣服破了,靴子也掉了一只,抱着几根枯树枝,一只手提着浸透泥水的靴子,雪白粉嫩的小脚沾满沙尘,满脸汗水,可怜兮兮,就像一头惊慌的小鹿。
薛仁贵接过耿秀手里的树枝:“你应该叫醒我。这些事情不能让小姐去做。”
耿秀低下头,嗫嚅道:“我想去河里抓条鱼给你熬汤……可是我真的很笨……”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挺翘的琼鼻皱起来,似乎有些懊恼,又有些生气:“我说过,你不要叫我小姐。”
薛仁贵一怔道:“不叫你小姐,那叫你什么?”
“傻瓜诶,我叫秀儿……”耿秀白他一眼,双颊酡红。
“这个……好像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说行就行,你这人真啰嗦!”耿秀坐到沙地上,捡起一片金黄的胡杨树叶,看了半晌又笑起来:“薛仁贵,这里好美哦!蓝天、白云、碧水、黄沙,还有一望无际的胡杨林,简直就像仙境一般。我们在这里住下来,再也不走了,你说好不好?”
薛仁贵吓一跳:“这怎么行?你是士家小姐,金枝玉叶,不赀之躯,怎么可以住在这里?”
耿秀眼也不眨地看着薛仁贵,幽幽道:“若是我告诉你,我不喜欢做士家小姐,也不希望是金枝玉叶,你相信吗?”
薛仁贵望着那双碧落海一样的眸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抓起地上的枯枝,转身朝河边走去:“你休息一会儿,我去抓两条鱼。”
“嗯!”耿秀乖巧地点点头,望着薛仁贵高大的背影,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噙上一抹笑意。
太阳越升越高,河水带着冰川雪山的气息扑面而来,站在岸边,薛仁贵感到阵阵凉意。
正如耿秀所言,这里人迹罕至,的确很美,但他身在行伍,有军令在身,不能滞留在外。耿秀又是士族之人,匈奴人和马贼必欲得之而后快,他们后有追兵,前途未卜,在这里多停一时就多一分危险。
薛仁贵抓了两条鱼,刮去鱼鳞,剖去内脏,寻些野葱、甘草、野生黑枸杞之类的新鲜食材填入鱼腹,洒上盐末,用荷叶把鱼包好,外面用苇叶扎起来,糊上河泥,埋入挖好的沙坑里,在坑下掏洞生火,一个时辰后,一道颇具江南风味的泥烤鱼出现在耿秀面前。
耿秀早饿坏了,薛仁贵做这做那的时候,她眼巴巴地在旁边看着,一个细节都不肯放过,口水差点儿流下来。
薛仁贵拿起泥烤鱼,敲去外面的泥块,解开苇绳,撕掉荷叶,露出白嫩的鱼肉,霎时,鱼的鲜味、泥的腥味、荷叶的清香以及各种食材特有的芬芳一起涌来,沁入肺腑,耿秀的口水哗啦啦流下来。
耿秀完全忘记矜持,一把从薛仁贵手中抢过鱼,不顾烫得嗷嗷叫,毫无形象地狼吞虎咽,恨不能把舌头和手指头都吞到肚子里。
薛仁贵有些好笑,这是吃厌山珍海味的大家小姐么?饿死鬼投胎吧。
“薛仁贵,我还要吃!”耿秀风卷残云一般吞下整条鱼,又看向薛仁贵手中那一条,眼中恨不得生出小手来。
薛仁贵大笑,又把鱼分给耿秀半条。
见耿秀把鱼骨上最后一星肉舔得干干净净,薛仁贵掩去沙坑,把鱼骨和灰烬收起来,抛入河中。又把周围的痕迹全部消除,才用荷叶盛水让耿秀慢慢饮下。
“耿秀,我们该走了。”
“我们不走好不好?”
“不好!”
“我是小姐,你得听我的。”
“……”薛仁贵揉揉鼻子,无奈苦笑。
大漠青天,水碧沙明,水鸟在苇海里起起落落,杂花生树,胡杨林黄叶如染,临长风,让人有长啸如歌的冲动。
薛仁贵心有所感,从身上解下一个狭长的布囊,打开,里面是一支拇指粗细的竹箫。他拿着洞箫走到胡杨树下,面对大河呜呜吹奏。
耿秀见薛仁贵吹箫,初不以为意。箫声一起,蓦然瞪大眼睛,一动都不敢动,唯恐惊扰到天籁般的箫音。
箫声古朴、清丽、宛转,像江南的雨,朦朦胧胧地下。又像江南的荷,摇摇曳曳地开。渔舟唱晚,江枫愁眠,烟波飘渺,水墨清香。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
许久,箫声逝去,嬛罗梦呓似的说道:“薛仁贵,我想回家……”
薛仁贵收起洞箫,笑道:“那可不行,还是跟我走吧。”
耿秀瞪大眼睛:“去哪里?”
“办完事,送你回家啊!”
“你……”耿秀贝齿轻咬红唇,嗔道:“我说说而已,你不用这么着急赶我走吧?”
“……”
“薛仁贵,你刚才吹的什么曲子?”
“家乡小调,没什么名字,胡乱吹的。”
“我好喜欢,你能不能教我?”
“教你吹这个?”
“是啊,这个不行么?”
“你去长安没学过琴么?”
“那又怎样?琴箫俱为音律之道,学了琴再习箫没问题吧?”
“只要小姐喜欢,我没问题!但你得听我的话,跟我回蔬勒。”
耿秀大喜,跳起来叫道:“男人常说一诺千金,你不可以反悔哦。”
薛仁贵哑然失笑,古人云,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大丈夫一言许人,千金不易,这等汉人风骨岂是空穴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