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李太傅除了通敌叛国这项,皆招认画押了。”元泩将证词呈上,武帝越看,越觉得触目惊心。
元靖旁观了整个审讯过程,他回想起李钰抬眸时,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绝望,满是淡然。
“老夫戎马半生,为大宣尽忠四十余载,贪墨舞弊、徇私枉法、结党营私,哪怕是谋害亲王,这些罪名,我都认!唯一件事,老夫未曾里通外敌!”
元泩刚要用刑,元靖却一把抓住了他:“三哥,我信他。”
元泩皱眉,无奈最终将这状纸呈上,武帝看着状纸,双唇止不住颤抖道:“所以海儿是……是被他们毒死的……竟是真的……”
一旁的梁惠忠极其不会察言观色,此刻竟不顾武帝的伤心,而直接进言道:“李钰犯下的是诛九族的大罪,陛下您看……”
武帝揉着额头,无奈道:“你看着办吧……”
此刻武帝离开的背影,更显伛偻,一代枭雄,谁也逃不过垂垂暮已。
七月二十一,淑妃李氏被贬为才人入函良宫。
李氏当年也是一等一的美人,而此时她高昂着头,最后看了一眼自己住了二十多年的佳时宫,精致的妆容后,却没有多一丝的表情。
李氏为陛下育有一子一女,父辈犯错,理论上不应牵连至她。可在抄李家时,却搜出不少关于这位淑妃娘娘的痕迹。
说来也可笑,竟是李氏那好哥哥,李钰的好儿子,为了朝这位妹妹多讨点好处,而默默存下的证据。
本是用来威胁妹妹的东西,却最终成了将自己彻底拍死的罪证。
七月二十三,查抄李家的人,无意中打开了一间密室,在密室之中发现了不少兵刃。李钰之罪,再添一桩,私造兵刃。在逃的贾征也被抓获,与他一同的还有三千私兵。
私铸兵刃,屯私兵,这都是大罪,无论如何,李氏一族再无翻身可能。
墙倒众人推,原来唯李钰马首是瞻的大臣们,也纷纷变了脸,忙拟折子,为李家添了不少不痛不痒的新罪。
于此同时,元靖路过诏狱内的贾征时,猛得停住了脚步。他僵硬转头,盯着贾征的脸,整个人止不住颤抖起来。
“元靖,你怎么了?”明若楠本来只是想来诏狱再朝李太傅确定件西南军的事,而元靖也是想问问十六年前西山行宫之事与他到底有无干系,没承想元靖竟在见到贾征之后会突然如此。
元靖指着贾征,双眼猩红:“是你!”他猛得扒上牢笼,声嘶力竭地吼道,“是你!是你!”
四周的狱卒和关押的犯人,纷纷将目光投来。
明若楠忙护着元靖小声道:“你怎么了……他们都看着呢。”
“西山行宫,是你!我记得你的脸!”元靖如疯魔了般吼着,明若楠此时才听明白,也不禁怔在原地。
她忙朝边上的路北北吩咐:“快去请国舅爷!”
冰冷幽暗的审讯室,明若楠并非第一次来,然看着贾征即使被打得奄奄一息,也宁死不肯出卖李太傅的模样,她也不禁跟着浑身发冷。
她紧紧攥着元靖冰凉的双手,明若楠此刻才感受到,儿时所见,对他的伤害有多深。她拼命搓着,却终究没将这双手搓热。
贾征不愧是李钰的心腹,即使安儿用尽了浑身解数,他几度晕死过去,却仍是紧咬着牙不肯说。
凌国舅冷冷朝旁人吩咐:“将李钰带来。”
“可国舅爷,陛下之前说……”
“我让你把李钰带来!”凌国舅虽仍是蓬头垢面,但从未露出过如此犀利的眼神,吓得狱丞不敢怠慢,慌忙去押李钰。
此刻的李钰披头散发,手脚上皆是带着镣铐,早没了往日的气焰,可他仍是高昂着头,保留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他只扫了四周一眼,便明白了此时的状况,他打量着元靖,半晌后竟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李钰看向问出此话的凌国舅,笑道:“老夫机关算计,却仍是没能看透你二人,老夫不过是笑自己多年的经营,终是一场空。”
凌国舅此刻也不再伪装,一手架在膝盖上,哪儿还有平日里囫囵的模样。
李太傅看着元靖,苦笑道:“老夫多次派人试探,万万没想到你一个少年郎,竟能有如此城府。”
从元靖六岁起,他便接受着来自各方的试探与欺凌。
他夜夜睁着眼,不敢轻易入睡,生怕一旦睡着,便有不知从何而来的危险,要了自己命。
六岁,他装睡,将一歹徒骗入陷阱。七岁,他佯装摔倒,躲过要推自己入水的宫女。八岁,他一通乱杂,侥幸在侍卫赶到之前堪堪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九岁,他险些喝了太监递来的剧毒,多亏不小心洒出一滴,让边上可怜的野猫替自己挡了灾。
十二岁,众人总算认定了他是个傻子,什么都学不会。他以为自己终于能过段安生日子,却发现身边开始不断冒出各色各样的女子,与自己年龄相仿的通房丫头,年龄大些的风韵宫女……各个想着办法要将他带入深渊。
最终,他只得想出了个一哭二闹的应对法子,遇事便吓哭的傻太子这名声,彻底传遍了大宣。
而这些刺客和女子,有一半都是李太傅派出的。原因很简单,元靖是西山行宫唯一活下来的人,他必须要确定,这孩子是不是真的傻了,是不是真的彻底忘记了那日的一切。
而此时他看着元靖,才豁然明白,原来一直以来,是自己太过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