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宁这么一句话,终是说出了苏公子心底自觉最愧疚亏欠的人,李明睿便是他最要好的友人,曾经与他一起制定战术,创立沧海军,飘洋过海,闪电阻击的将军。
在出其不意,突然袭击的战术下,打了金人最后方的数州之地,忠义传家的李明睿协同整体,能力出众,全军莫不信服,战术上也是精妙奇特,灵活多变,牵制敌方收复失地两不误。
可谁也没有想到,苏子期没有想到,李明睿没有想到,就是一手把持朝政的韩侂胄,最开始时也没有想过,这支队伍会是这样败的,统领军队的首领会是这样死的。
为了某些人的私利,为了所谓的“大局”,按照一众文官武将自以为是的想法,这支不顾生死,深入敌腹的孤军被抛弃了,被自己的国家抛弃了,没有粮草,缺乏水源,再不会有援兵补给,很多人在最后一刻都是抱着希望死的,可他们不知道支援不会来了,说在半路上的粮草永远不会来了。
或许负责的官员没有想过给他们送物资,或许朝中的相公觉得不可能送到他们手里了,再或许九成的补给半路都到旁的武将手里了,反正只要有权势把柄,什么都可以抢,什么都可以夺!
他与阿睿付出无数心血的新兵,是活生生被耗死的,在气力不支饥寒交迫中反抗,和忘本的同胞拼斗,与胡虏异族厮杀,他们谁也没想到,自己最终其实是死在同阵营手里的。
昔年眉目清华,爽朗英武的李将军早已葬身辽东的海域,苏公子不知道阿睿一个人待在那里冷不冷,很多的日子,还是一样的风,还是一样的汴梁城,天泉山的月色让人心醉,国子监的书生悠闲,但那个最重要的人,却永远也回不来了。
他很难过,但更痛苦的是,他发现自己什么都不能为逝去的友人做。
苏子期不知道在最后一刻围攻李明睿的高手是谁,也没有找到李明睿生前最想找到的人儿,这是阿睿唯一拜托他的事。
丁宁抛起一枚玉坠子,随手又接住,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儿,眼角余光略微看看公子的神色,可苏公子却默然无声,只是静静地出神。
这会儿子,黑鱼馅与素馅的馄饨刚刚好端上来了,鱼肉荠菜馅的更早上来,丁宁不说话拿过去吃了,把素馅的推到苏子期面前,咕噜咕噜吃了三四个喝下半碗汤,才停下来,慢慢吃。
他知道苏子期是吃不下去这种口味的,任谁沉浸在过往的悲恸中都是吃不下去的,再好吃的美食,食不知味,落入腹中尽是酸涩,那便没有吃的必要。
再怎么珍贵的食材都不该吃了,因为美食不能享受,就没有了意义。
鱼肉与荠菜都很鲜美,没有放那么多调料,丁宁尝到了最自然的纯,面皮的厚度软硬恰到好处,虽然他很少吃这种过于纯粹的味道,但没有关系。
老夫妇自制的大酱以及些米醋营造出来的口感,混合成自己喜欢的度,在口腔间爆发出畅快的酸辣感,与鱼肉的嚼头鲜香合在一起,着实是令人着迷。
“做事时认真做事,笑就尽情大笑,吃东西呢,一定要知道,这每一口都是为自己的,让自己活下去,或者让自己开心,让自己享受的。”
丁宁是个爱笑的少年郎,不乏浮云雾色与朝阳相绕的神秘得意,但此刻他只是显出特有的乐观与清朗来,月照雪,谁挽长江,一洗放天青。
他托着腮,像在和身边的人说话,又像是对自己感叹一下。
苏公子能感受到了他的心情,这算是来自挚友的安慰吧,他笑一笑,吃了一个素馅的馄饨,原来是萝卜蘑菇馅的啊,难怪阿睿总不让他吃。
没有尝试时,人啊总是忍不住好奇的,看着一个个在汤水里沉浮的白团子,就觉得藏着什么惊喜,吃过以后,才发现原来是这个样子啊,虽然不一定是自己期望的样子,但会由衷的感慨。
高汤里放了莼菜提味,虽然不是一样的味道,却无端让他想起在江南的时候,与慕容九在十里平湖,一起喝她烧的西湖莼菜汤的感觉,莼菜翠绿,火腿绯红,鸡脯雪白,滑嫩清香,甜嫩与醇厚的滋味都在一处。
那是慕容九第一次煮东西给他吃,没放什么特别珍贵的材料,火腿还是刚熏制没多久,在路边农家买的,可那时的他就是觉得很美味,或许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与人的心事情意连在一起,都会成为不一样的食物吧,那种说不清摸不着的事物,远比单纯的物质叫人着迷。
比如在洞庭湖畔的茅舍,程灵素做的那几样素菜,那盏碧绿可爱的清茶,明明都是平常的东西,却格外的可口,那是因为里面包含了少女动人的心意呀,用心去做又有技艺,便是技近乎于道。
这韶华争肯偎人住?已是滔滔去。春风似锦百花来,历尽千山万水几时回?
沧海军的事,是方方面面的因素造成的,与宋庭脱不了干系,但错并不都在韩侂胄一个人的身上,只是在那些人里面,韩侂胄明面上的权柄最重,又与他关系最亲近,最扯不开而已,人总喜欢怪罪与自己更亲近的人,而下意识忽略现实。
便是苏公子这样的人,愤懑之下,也陷入其中,与韩侂胄行事不同积累的种种情绪与不认同,都爆发了出来,其实他的“父亲”未必是多么坏的人啊,至少对他没有坏心,而当年里里外外不知有多少其他人对沧海军不怀好意
斯人已逝,好友不知走到哪儿了,但他却不能一味哀悼,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