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走后,靓坤正准备上楼把一片狼藉的马栏打扫一下。从他背后伸出两只手,抓住了他的双肩。
一个嚣张的声音在靓坤背后响起,“坤哥,这么会看相,不知道早上起床照镜子的时候,有没有看出来自己今天乌云盖顶呀?”
“超哥,别跟我开玩笑了。”靓坤打起笑脸,转身说道。
“跟你开玩笑?你配吗?”来者是飞雄的小弟沙尘超,听说他是洪兴一位老前辈的儿子,作为黑二代很受洪兴龙头蒋震的看重,所以为人很“沙尘”(粤语称锋芒毕露,表现欲极强,趾高气扬,一副傲慢的样子,所到之处,掀起一番尘土)。
“超哥有事吩咐,不用叫兄弟们动手动脚吧!”靓坤抖了抖肩膀,想把肩上的两只手抖下去,但是对方一点面子都不给。
“少他妈废话,耀哥要见你。”
被沙尘超称为耀哥的只有是洪兴旺角堂口的揸数、白纸扇陈耀,这个大有前途的黑道斯文人。和一般江湖人不同,陈耀没有花名,这也是实力和地位的体现。
“大圈仔刚刚在这条街上闹了一场,耀哥应该很忙吧?!百忙之中还要抽时间见我,真是令小弟感动……”
靓坤还没说完,头上就挨了沙尘超一下。
“老子叫你少废话!”
沙尘超的话里不仅有嚣张,还有一丝害怕。
刚才靓坤整蛊卢家耀的时候,本来准备上抓人的沙尘超看到九叔的时候就很识趣地躲在一旁偷听——九叔身上的“警察味”太浓了,他听到了整个过程,心里面也毛毛的,不确定靓坤是不是真的有本事。
……
在香港,社团中人大多比较迷信,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警察、黑社会同拜关公。
迷信程度与不确定性之间的关系,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在特罗布里恩德岛生活时做过专门研究。他在《西太平洋上的领航者》一书中写到:当在礁湖区相对平静的海面作业时,岛民用的都是普通的捕鱼技巧;只有进入更危险的外海时,他们才会使用复杂的巫术和迷信仪式。
对比不同的职业,渔民的工作要面对凶险复杂的自然环境,就远比坐在办公室工作的医生、律师要迷信得多。在打渔为生的疍家人日常生活中就处处都是禁忌——在疍家做客,不能说饭烧焦了,因为“焦”与“礁”同音,暗示触礁;移动器物时要拿起来,不可拖着移动,否则会有“搁浅”之嫌;在船上把油叫做“滑水”,因为“油”与“游”谐音,只有船翻了才需要游泳。而律师不会在出庭前去庙里求签,医生虽然喜欢在办公室挂几面“华佗再世”的锦旗,却不会供奉华佗、扁鹊的神像。所以,
而香港几乎是世界上最适合迷信滋长的城市。
首先是得天独厚的传统文化影响。香港前身是广东沿海的渔村,原住民均以捕鱼为生,恰恰是传统社会中风险最高的职业。1841年之后,凭借便利的地理位置发展为转口贸易航运中心,商人又成为社会主要阶层,渔业、商业本身的职业特色为迷信培植了深厚土壤。
除了经济上的不确定性,政治上始终缺乏安全感,也导致香港人的神经更加脆弱。暴富神话和破产悲剧不断上演的同时,香港自身的前途也始终未知,无论是李嘉诚这样的商界巨贾还是升斗小民,每个人的命运都无法掌控。
而香港所有的职业中,风险最大的莫过于社团——一只脚在棺材里,一只脚在班房里;一三五坐差馆,二四六坐殡仪馆;三更穷五更富……
……
陈耀坐在神台前的大班桌后,靠着大班椅。
二三十岁年纪,双眼十分锐利像是能够看透人的心事般,上身穿了一件灰色西装,打着一条浅色领带,领带下则是一件蓝色的衬衫,下身则为一条黑色的西裤,身材不胖不瘦。
“你就是阿坤?”
“是,耀哥。不知道耀哥叫我来有什么事情可以替耀哥出力的。”
“和你同一层看场的阿辉被条子打死在洗衣街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知道。耀哥,这件事不是我做的。”
——说不知道是掩耳盗铃,之后被拆穿更不好圆回来。
“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耀哥你也知道我那个马栏是没有野鸡的——不管是本地鸡,还是北姑,都没有。我早上到阿辉那里去吃鸡,正好撞上有条子去放蛇杀鸡。那条子也是废柴,被阿辉带着几个手下放翻。阿辉当时就说,要把那三个条子送到九龙城寨,男的喂狗,女的zuò_jī。本来,被条子抓到带马(拉皮条)不过是罚款三五千而已,但是阿辉这一搞,事情肯定会搞大。我就去追阿辉,想把他劝回来,不要搞大事件。结果,我坐的的士撞上阿辉的车,发生车祸,引来了军装,阿辉和他几个小弟就被装进‘狗笼’(冲锋车上的笼子)。至于被条子打死这件事,我猜,是条子公报私仇,杀鸡儆猴。”
听完靓坤讲的故事,陈耀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摔碎在地,“妈的,当初就不应该开口同意阿辉这帮混蛋过档,一毛钱没给我赚过,为了给他们擦屁股反倒赔进去一笔。”
发泄一通之后,陈耀瞥了一眼靓坤,问道:“上午大圈仔过来扫场,你那里损失怎么样?”
靓坤把损失大致统计了一下,报了个数字。
陈耀说道:“社团会包赔你的损失的,还会加个人帮你看场。你下去吧。”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无论打的有多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