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的马车再次经过西关路口的时候,自强看见一位六十多岁、矮矮胖胖的老汉正拿着一根花白的辫子大哭:“你们这些孩子咋恁不讲理啊?辫子没有了,我咋有脸回家啊?我以后还咋见人啊?”

那位戴眼镜的男学生笑着说:“老先生,辫子是咱们的耻辱,就不该留着这根辫子。要不了一个月,不管是县城还是乡村,男人头上的辫子都得剪掉!”

那位老汉从地上拿起扁担扛在肩头,他边走边抹着眼泪进了县城。

看见这一幕,自强不由笑了起来。他见过这个矮胖的老汉两次,他正是在赵兰埠口开杂货店的那个陈老汉。

走在路上,不少的行人都用惊奇的目光看着自强,但他丝毫不在意。

自强和家旺回到永春堂,东方远和老贾看到他们两个头上的辫子都不见了,不约而同都笑了起来。

家旺说:“没有办法,到了西关路口,就有人堵住了,不剪辫子不让走。”自强笑着说:“剪了也好,头上至少减轻了半斤。”

东方远说:“要说也不算啥事,不过你俩别吓着了老太太。”自强说:“我跟家旺哥回去先把药材卸到后院,我再去见见俺奶奶,省得吃饭的时候她笑话我。”老贾说:“那样也中!”

自强和家旺就去后院卸药材,念先生也给他们帮忙。

把药材卸完后,自强就去了前院。徐氏和小雨正领着小妮子在院子里玩,看见自强的模样,小雨抿嘴笑了。小妮子看见父亲披散着头发,她也高兴地笑了起来,“爹,你咋看起来不一样了?”

自强说:“辫子没有了,以后就留短头发了。”徐氏连忙问:“到底是咋回事啊?”自强笑着说:“娘,你不知道。大清国亡了,现在是中华民国,不让男的留辫子了。我跟家旺哥一到西关,就有人拦住俺剪辫子。”

“不剪不中啊?”徐氏问道。“县里出了告示,无论工、农、兵、学、商,都要一律剪去辫子,遵守国家的制度。”自强笑着说。

“要是你俩今儿个不从那个路口进城就好了,也不用剪辫子了。看看你,头发扑棱着有多难看!”徐氏心疼地说。

“娘,你不知道,不只是那一个路口有人拦着,现在是进城的各个路口都有人把守。回来的时候,我看见俺姐夫家店铺对面那个开杂货店的陈掌柜,他头上的辫子也没有了。那个老头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辫子没有了,我咋有脸回家啊?我以后还咋见人啊?’”

听了儿子的话,徐氏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寡妇拿着一个鸡蛋从灶屋走了出来,“哎呦,少爷头上的辫子没有了,以后夏天就凉快了!”“可不是嘛,”自强笑着说,“以后头发也好洗了!那些剪辫子的人说了,先在县城的各个路口剪。等过一阵子,就得到乡村剪辫子了!”

“少爷,今儿晌午是萝卜丝面条,萝卜丝煎好了,早上的馒头还有几个,你要是饿了,就先就着萝卜丝吃一块馒头吧。”周寡妇说。

“等一会吧,我现在还不饿,我去奶奶屋里看看。”

周寡妇拿起鸡蛋喊小妮子,“你吃不吃啊?不吃我就吃了!”小妮子立刻跑了过去。周寡妇小心地剥去鸡蛋壳,“小妮子,别急,鸡蛋还热着,我把鸡蛋壳剥掉,你就能吃了。”小妮子就乖乖地站在旁边等着。

自强走进常氏的屋里,常氏正坐在小火炉旁烤火,“奶奶,你看看我变相没有?”常氏抬头一看,“乖乖,你是跟人打架了?”

“不是的,奶奶,”自强笑了起来,“我头上的辫子剪了。”“好好的,咋把辫子剪了?这得长多长时间才管扎辫子啊?”

自强就把告示上讲的话跟奶奶说了一遍,然后他又说:“看习惯了就好了,现在满大街的人都留着辫子。等过了几个月,大部分人头上的辫子都没有了。再看见有人留着辫子走在大街上,那时候就觉得辫子扎眼了!”

常氏笑着说:“你们男人头上的辫子剪不剪,我也管不着,只要不剪俺们娘们头上的辫子,我就放心了!”

“奶奶,我过来的时候,周婶子说面条做好了。你是去前边吃,还是我给你端过来啊?”常氏说:“到前头吃吧,我在屋里坐了一上午了,到前头屋里去说说话吧。”

自强就搀扶着祖母去了前边的客厅。

过了一会儿,东方远、徐氏和季凤兰都来到客厅吃饭。看见自强剪了辫子,季凤兰不免取笑了他两句。

第二天早上,念先生让天佑为他剪去辫子,天佑也让小雨把他的辫子剪了。

半个多月后的一天上午,县里的两位差人领着十多个学堂里的学生来到了沙河镇,他们先到了吴通江家。在官差的劝说下,吴通江让老婆剪下他的辫子,吴飞兄弟几个也随着父亲剪去辫子。

然后,吴通江领着官差和那些学生来到镇上那条南北大街,那些学生看见街上有留辫子的男人就蜂拥而上,迅速剪去他们头上的辫子,有些人听说此事就吓得跑回了家里。

快晌午的时候,王葫芦带着大孙子到街上买醋,看到前面有一群人,他就拉着孙子走了过去。那些剪辫子的学生正在说笑,看见过来一个老汉和一个小男孩,他们不由分说,上前就剪去了祖孙俩头上的辫子。

王葫芦一时懵了,一个学生跟他讲明了原因,他这才明白过来。王葫芦醋也不买了,他一手拎着醋罐子,一手攥着那根像猪尾巴一样的辫子哭着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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