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白衣的甄连城抬手掀起轿帘,抬头凝望兰陵城上那金光闪闪的两个大字。
在阳光下,城墙上兰陵二字绚烂到刺目,甄连城不由得闭了闭眼,然而前尘往事满目浮华已经深入骨髓,一闭眼,只觉得满府火光,哭嚎惨叫扑面而来,惊得他立刻又睁开了眼睛。
彼时,他在首阳山上学艺,凭着玄微子的名号躲过一劫;如今,他终于学成下山,等待他的,是当今圣上的大皇子,叶南风。
叶南风冲着他恭敬一揖:“甄公子别来无恙,可还愿意回故国?”首阳山本就在大周境内,叶南风所说的故国,指的是当今女帝夺位前的皇朝——大唐。大周,是女帝夺位后的国号。
甄连城微微一笑,望向叶南风身后血迹斑斑的囚车:“连城思慕故国已久,如今下山,自然是要回家。”
叶南风按捺住心中的狂喜,亲自打起车帘,看着这位玄微子的闭门高徒缓缓走入自己的车辇。
郑有为说的没错,甄连城是甄家人,甄相当年怒斥女帝后触柱而死,女帝盛怒下诛了甄家九族,甄连城一定会报仇。
得玄微子者得天下。
得了玄微子的高徒,他只是求个不管姓周还是姓唐的皇位,应该不难吧?
叶南风望着打起轿帘有些失神的甄连城,只见他鬓边的乌黑长发被风吹起,露出他苍白到病态的清隽面庞,唯有表情凝然不动,一时之间揣摩不到他的心意,只能轻咳一声,缓声道:“甄公子,如今已经到了皇城……”
甄连城回转过脸,丰神俊逸的脸上从容不迫,唇边掠过一丝淡淡的笑容:“连城该去囚车了。”
兰陵城依旧冠盖满京华,驶入城的囚车血迹斑斑,衬得囚车内的少年白衣胜雪,如同天人,车轮汩汩滚过兰陵城的皇道,逗引地行人不断驻足观看,夹杂着围观百姓的窃窃私语:
“这不是甄相的小公子吗?”
“听说大皇子把他抓回来献给当今圣上啦!”
“天可怜见的,百年世家甄家真的要断后啦……”
“想当年甄家大公子,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啊……”
“这个甄家的小公子,看着很像甄家大公子啊!”
……
叶南风独自坐在马车中,唇角愉悦地弯了弯,心里暗暗开始盘算。
傅欢情吃了败仗,贾东风正承受着圣上的怒火。
如他却觅得甄家最后的骨血。
就算甄连城什么都不做,凭着他那酷似甄连璧的容貌,保不齐贾东风不犯浑。
只要贾东风犯浑,她那个位置便有了动摇的可能。
说起来,自己败给贾东风的,不过是多了个玩意。
否则论谋虑论心机,贾东风怎么会是自己的对手。
一个从小被自己欺负着长大的小女娃,凭什么被当今圣上看中封为皇太女,还不是当今圣上一登基就迫不及待地改了母姓,讨得圣上的欢心。
若不是顾忌朝中老臣,自己也真的很想改姓啊……
叶南风心神不宁地神思飘散,没注意已经到了皇极门。守门的内侍唤了他两遍,他却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殿下。”皇极门的内侍谨慎地又唤了一声叶南风,“皇极门到了。”
入了皇极门,任何人不得坐辇车骑马,叶南风从漫长的思绪中收回神,满脸堆笑地扶了内侍的手下了车,心里暗暗咒骂了一句,什么玩意儿,早晚我也是可以随时在皇极门内驰马扬鞭的人。
他暗自腹诽的时候,前方忽然传来马蹄踏砖的声音。
倏忽之间,禁中之地可以驰马扬鞭的人便跑到他的近前来。
一匹神骏无比顾盼生姿的白马长鬃逆风而飘,马上之人身着云龙纹饰的玄色蝉翼纱裙,头上的金步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容貌极美,如同一朵含苞的黑牡丹,透出一种贵不可言的华美。然而偏偏在纱裙外披了薄甲,背上背着长弓,左肩满满一筒白羽利箭,洁白如玉的皓腕微微泛着汗湿白光,给这顾盼生辉的华美多了一层肃杀之气。
见了叶南风一行,马上之人斜眉扬起,看见了他身后的囚车和囚车上的少年,神色微微了然,随即利落地翻身下马,随意拱了拱手道:“大皇兄真是厉害,甄氏余孽都被你找到了。”
“皇妹言重了,还不是母帝英明,我这才……”
“欢情今日回朝,我们兄妹来日方长,改日再叙。”叶南风的话还没有说完,贾东风便蹙起眉头,不耐抬手打断道,随即又跃身上马,没有再多看他们一眼,向皇极门外驰去。
立在囚车之中的甄连城深深看了那个恣意驰骋的马上背影一眼,从头到尾,她没有多看他一眼。
立在马车外的叶南风“呸”了一声:“败军之将,也巴巴去见,真是蠢得要死。”随即皱着眉,看了甄连城一眼。
贾东风看起来,不是很在意甄连城……
自己千辛万苦,听闻玄微子要放一个高徒下山,在首阳山下等了足足九十天,把甄连城弄回来,难道就图个老母亲干脆地把他咔嚓了?
“殿下?”扶他下车的内侍又探究地望了叶南风一眼。
叶南风回了神:“知道了,我这就去拜见圣上。”
已经入了皇极门,再也没有回头路了。其实对于叶南风而言,甄连城有没有施展才华的空间不重要,死不死也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点:他能不能扳倒贾东风,成为皇太子。
甄连城又闭了闭眼,他也是没有回头路的人。
全族人惨死,独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