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姐,您今天在这里签了字,‘黄家山庄’从此就跟您,准确说,是跟您全家毫无关系了。”
中介用圆珠笔,轻轻点着合同的右下角,
“我还得提醒您一下,您是否已经跟黄老爷子确认过了呢?”
黄舒冷笑,“老爷子床都下不来了,你还提他?怎么,你信不过我?”
“怎么会呢?”
中介连忙赔笑,“这些年一直是黄小姐协助打理这家饭店,附近的客人,都认您这位女老板,如今您说店铺要卖,我当然竭诚为您服务……”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发出“嗡嗡”的振动声。
黄舒迅速抓起手机,背过脸去,“喂,郑姐,我爸又怎么了?”
郑姐是过去三个月间,请来的第四个保姆了。
之前三个保姆,都被黄老爷子气走了。
走之前,几乎众口一词:从没见过这么难伺候的犟老头!
黄舒除了道歉,也没话说。
半年多以前,妹妹黄珍在彭城离奇死亡,父亲遭受了巨大打击,接连两次中风。
如今六十来岁的年纪,生活已经无法自理。
身体不听使唤,心情也日益沮丧。
在黄舒看来,曾经那个爱开玩笑的父亲性情大变,彻底成了一个脾气古怪的陌生老人。
他拒绝跟黄舒交谈,大部分时候,只用几个硬邦邦的字,来表达意思。
有时他会突然发怒,把手边能碰到的东西,尽数砸向地面。
一阵阵的碎裂声传来,好像要把整个家拆散。
黄舒哭着追问,这到底是为什么?
却只看到父亲阴沉的目光,悬挂在一地废墟之上。
今天她出门来签合同,临走之前特意叮嘱保姆郑姐,如果不是太紧急的事,尽量不要打电话来,自己会尽快回家。
如今电话一响,黄舒不免心乱如麻。
“黄小姐,你爸爸他又发脾气了……”
郑姐说,“他不肯吃饭,一直问我你去哪儿了?我怎么劝也没用,他还把饭碗都摔在地上,碎片都把我的手给割破了……”
黄舒还未来得及说话,就听见父亲的吼声传进听筒。
由于中风的后遗症,他的发音跟咬字都显得异常笨拙。
但那种恶狠狠的、仿佛野兽一般的怒吼,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黄舒听得出,父亲在质问自己,“你这个死丫头,是不是要把我的山庄卖了?”
“黄小姐,你还是快点回来吧。”郑姐哀求。
“你先给自己的手包扎一下,这个要紧。”
黄舒深吸一口气,尽力稳定心神,“我的事情已经办好了,马上回去。”
不由分说,她挂断了电话,赌气一般把手机扣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
中介赶紧问,“黄小姐,您家里有什么事吗?您看咱们这单合同……”
黄舒不再犹豫,她抬起手刷刷几下就签好了名,把合同往前一推,“行了。”
“好嘞,辛苦您!”
中介眉开眼笑,“您等等,合同一式两份,这份您带回去……”
……
黄舒走进家门。
郑姐正在厨房洗洗涮涮,客厅的地板上,倾洒出来的饭菜,一地狼藉。
再往前看,父亲阴沉着脸坐在轮椅上,用审视的目光,迎接她的归来。
“黄小姐,你回来了!”
郑姐招呼,“当心啊,那地面我还没来得及打扫……”
黄珍低头换拖鞋,听见父亲的声音,“去哪?”
“爸,我早上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早上出去办点事。”黄舒竭力让语气变得轻松随意。
“你怎么又不肯吃饭了?医生都说了,只有好好吃饭,身体才能有力气恢复……”
“你!”父亲断喝,固执地继续发问,“山庄?”
黄舒默然。
“黄家山庄”确实是这些年来父亲最重视的产业。
十年前,黄门举家离开彭城,来到此地,投奔了一位远房的表叔。
原本稳定的生活突然被打乱。
父亲又不肯对一双女儿解释原因,黄舒便日夜担忧,生怕曾经在书中看到的寄人篱下的片段,会在自己和妹妹身上上演。
好在父亲很快就担起了责任。
他发现离开彭城以后,风水的生意不好做,立刻决定用其它方法赚钱养家。
大概筹措了几个月,父亲就拿着借来的钱,开起了一家小饭馆。
去预订招牌时,父亲让小女儿黄珍来起名,黄珍说,“那就叫‘黄家山庄’吧!”
黄舒被妹妹的口吻逗笑,觉得“山庄”一词太过夸张。
可父亲却很满意,搂着黄珍的肩膀说,“人就是要有志气,就叫这个名字吧。”
隔天,真的就这样打造了招牌。
黄珍好奇地跑去看,回来后一阵风似的向黄舒冲来,“姐!爸真用了我起的名字!”
黄舒笑笑没做声。
父亲一直偏爱这个小女儿,她作为姐姐早已习惯。
大概是承了黄珍的贵言,饭店果然越开越大。
父亲做生意越来越熟练,逐渐变成了附近一带有名的“黄老板”。
黄舒大学毕业后,就来到饭店帮忙。
她学会计专业,来了之后才发现,其实饭店盈利不多。
这些年物价上涨,各类费用也越来越高,父亲却坚持不肯涨价,最终吃亏的只能是他们。
黄舒跟父亲提过几次,但父亲不耐烦地摇头,说她目光短浅,又说她不懂人情。
说来说去,难免要绕回到“比不上你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