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十六年,三月五日。
就在李成梁和努尔哈齐在辽东私相授受、各怀心事的时候,朱翊钧正坐在乾清宫暖阁中,对着面前的两支鸟铳陷入了沉思。
这是两支在万历年间再普通不过的鸟铳。
一支形制完整,一支被朱翊钧命人特意拆散,分成各个部位的零件,一样一样地摆在托盘上。
托盘由面前几个低头倾身的兵仗局太监端着。
晚明的火器制造机构主要以军器局与兵仗局为主,前者隶属工部,后者归内府管理,因此兵仗局中大抵还是太监说了算。
朱翊钧对枪械的研究实际不如明史那般精深。
他在现代是没机会近距离接触枪械的,对于枪械的整体制造过程,也只停留在纸上谈兵的原理阶段。
但就是只谈工程原理,晚明的火器制造也存在着许多问题。
朱翊钧首先拿起那支形制完整的鸟铳,只见那支鸟铳长约三尺有余,重五六斤,铳口可容三钱铅子大小,以熟铁打造铳身,铳管笔直,管内光滑。
铳身嵌入木托,铳口长于木托几分,托尾向下弯曲,木托腹中藏搠杖一根,用于装填火药、铅子。
鸟铳有照星与照门,火门有火门盖,显然是应用了三点成直线的原理来提高射击的命中率。
朱翊钧端起鸟铳,侧过身朝着一张鱼戏彩莲钿螺翡翠镶汉玉紫檀桌比了一个瞄准的姿势,
“从前戚家军军中装备的就是这种鸟铳吗?”
侍立一旁的兵仗局掌印太监回道,
“是,还有大样佛郎机和小样佛郎机,都是这一类铳炮,倘或皇爷要看,奴婢现在就为皇爷去拿来。”
朱翊钧放下手,将鸟铳重新放回了面前的托盘上,
“戚继光从前说过,‘诸器之中,鸟铳第一,火箭次之’,这鸟铳果然那么好用?”
兵仗局掌印太监回道,
“是,倘或应用得宜,则不失为一柄战场利器。”
朱翊钧问道,
“那这鸟铳具体该如何作用呢?”
那太监走过两步,重新拿起那支形制完整的鸟铳,在皇帝面前不填实药地演示了起来,
“皇爷请看,先将这火药预装各小竹桶内,约铳口可容几钱铅子一枚,即每桶装火药几钱,药多则铅化,药少则子无力。”
“将火药药装填入铳后,再用搠杖送实,方下铅子一枚,再用搠杖送下,将火门取开,用另装细火药倾入鸟铳火门内。”
“向上振摇,待火药进入线门,再将火门闭之,以火绳安入龙头——这‘龙头’是为一龙形弯钩,弯钩一端连接铳身,可来回拨动,另一端夹慢燃火绳。”
“鸟铳施放时,一般用前手托铳架中腰,后手开火门,即拿铳架后尾,人面妥架尾之上,用一只眼看后照星对前照星,前照星对所打之人。”
“瞄准完毕后,再将火绳点燃,用右手无名指扣动扳机,这‘龙头’则被压入火药室,火绳点燃内藏火药,子弹发射,则可击中敌兵。”
那太监演示完毕,朱翊钧沉默片刻,道,
“也就是说,这鸟铳施放时,往往一发而毕,且装弹费时,难以及时清理铳管?”
兵仗局掌印太监回道,
“皇爷且再看,这鸟铳铳尾后门为螺旋式,有螺钉左转则入,右转则出,旋入可闭气,旋出则便于修整清理铳管。”
“至于一发而毕……奴婢听闻,军中使用鸟铳时,往往采用分层叠击法,敌近百步才可施放。”
“施放完毕后鸟铳手退后,再由刀枪箭手上前作战,如此也不怕白费了火药。”
这个掌印太监说得的确是事实。
明朝军队在后期不敢出城野战,就和火器装弹费时又准确性差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在守城状态下,攻城方必须用密集阵型才有破城的可能。
倘或一座城下皆是攻城部队,明军根本没有瞄准的必要,只需大致方向正确即可,所以火器部队大量发展。
明军在与蒙古和女真的对抗中,骑兵和步兵都处于下风,只有火器部队稍显优势。
而蒙古和女真骑兵在野战中为了提高骑兵的冲击力,一般会散开队形,而不是以密集阵型冲锋。
于是热兵器的准确性差以及装弹费时导致其威力远远不能和守城时相比,远距离不能命中,近距离其发射频率和准确性又不如弓箭。
再加上战场环境下压力过大,很少有士兵能保持训练时的装填速度,这就很大程度上限制了明军热兵器的威力。
在野战中把热兵器发挥出相应威力的只有俞大猷和戚继光发明的“车营”。
“车营”即是以火器为主,并用马上步兵、骑兵和战车配合作战。
遇敌则用战车列于阵前,车上军士击发弓弩铳炮,马上步兵骑马出阵,距离近到和敌军马匹相交时放铳及弓矢,接着骑兵再趁机冲入敌阵砍杀,最后派步兵十人专管割首级。
当时因为舟山岑港之战而无辜被罚至山西大同戴罪立功的俞大猷,使用车营在安银堡战斗中,以一百辆战车和三千步兵骑兵,击退了鞑靼的十万余骑兵。
如此一来进可以攻,退可以守,车营中骑兵和步兵以车为掩护,防御力大大提高,又能最大限度地发挥火器优势。
但是由于大明的体制原因,导致明末野战冷兵器部队素质极差,根本无法辅助热兵器部队作战,因此没办法像俞大猷和戚继光时那样陈列车营迎敌。
后期引入西方先进火器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