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想来想去,此事还是由郑国泰来办最好。”
郑贵妃安静半响,道,
“为何?”
朱翊钧并不介意郑贵妃的唐突问询,反倒兴致勃勃地解释道,
“内阁三番五次说朝廷财匮民乏,朕自是要体恤他们,此番胶莱河以买扑之法寻商开凿,不用朝廷的钱,谅他们也说不出甚么切实反对的话来。”
“闽浙粤海商本与朝廷离心离德,倘或朕此时告诉他们,海运即如漕运,除运粮之外,还可如漕帮一般装载免税私货外出贩卖,他们自然会趋之若鹜。”
“漕运船是一万两千艘,海运大可不必这般设有限额,免税私货人人想卖,到时即使漕帮反对,海商也会替朕与他们协商。”
“你不必怕你父兄没钱投标,朕不过是用他们一个名义,郑国泰是皇亲国戚,只要他能带头,到时自会有人送钱上门。”
“长江出海口一定比月港受欢迎,那些‘走广’的浙商早就眼馋海贸的利润,朕不妨就成全他们。”
“再者,南方百姓苦漕运许久,这回朕下旨撤了漕运,全改用海商替朕运粮,那些以漕粮耗费之名胡乱收取的苛捐杂税自然也能顺势一并消除。”
“如此一来,海商得了免税的便宜,京师得了海运的粮,百姓免了漕运带来的税,山东地方得了一条不花钱的胶莱河,朕又顺利将漕运改成了海运,一举多得,岂不是利国利民之事?”
郑贵妃听罢,低头思考了一会儿,道,
“皇上此意甚好,只是妾有几个疑虑,不知皇上可否为妾解惑?”
朱翊钧自觉这个主意万般周全,因此十分豪迈地道,
“你说。”
郑贵妃道,
“妾以为,此事的利害矛盾,并非仅存于漕帮与海商之间。”
朱翊钧一怔,道,
“那还有谁?”
郑贵妃道,
“还有福建与广东两地的市舶提举司,这两地官员原本可以坐收海贸之利,倘或皇上暗中开了长江出海口,又给了海运运粮之船免税贩货的特权,他们一定会群起反对。”
朱翊钧想了想,道,
“海上商路众多,也不是所有的船都要往长江出海口走。”
郑贵妃加了一句道,
“那濠镜呢?妾听闻皇上近来特意从濠镜接了个倭国使团来,又下旨重新恢复四夷馆旧制,可见是看重濠镜的地理之宜,倘或濠镜受了影响……”
朱翊钧笑了一声,打断了郑贵妃的话头道,
“你是怕漕帮和海商互相攻讦,最后却伤了郑国泰,对罢?”
郑贵妃敛目道,
“既是利国利民的好事,皇上便不应把功劳全送给郑国泰一人。”
朱翊钧闻言不禁失笑,
“那还能有谁啊?王朝寀吗?”
王朝寀是王恭妃的父亲,现已授封锦衣卫百户。
郑贵妃嗫嚅片刻,道,
“永年伯和武清侯也颇有声望。”
郑贵妃说完这句话又低下了头,她有点儿怕皇帝怪她不识抬举,虽然她知道朱翊钧不是原来的万历皇帝,但皇帝总还是皇帝。
朱翊钧心下却松了一口气,为自己,也为郑贵妃,他料想得没有错,郑贵妃并不是一个雇一个疯子就冒冒失失闯进东宫刺杀太子的狠毒女人。
她甚至并不骄横,连想为自家避祸都要把惹祸的源头说成皇帝的恩典。
“武清侯就算了罢。”
朱翊钧想起李太后反对外国人进入内陆的言论,
“做个棉袄都能冻死人,有其父必有其子,老娘娘虽不偏袒,朕却不敢用他。”
李太后的父亲李伟在万历十一年便已去世,现在的武清侯是李伟的长子、李太后的长兄李文奎。
当年朝廷要给蓟镇二十万将士做棉袄御寒,李伟见这是一桩肥差,便把这个差事承揽了下来。
朝廷一共拨款二十万两白银,李伟却只花了五万两在棉袄上,其余款项全部私吞,做出来的自然是一批残次品。
结果蓟镇士兵因此被冻死十九人,最后还是戚继光不忍将士们如此受冻,上奏朝廷,引起朝堂一片哗然。
但由于李伟身份特殊,也只是被罚了半年俸禄,又被李太后宣进宫去申饬了一番。
其实李太后对自己母家倒是不怎么偏袒,《明史》上说她“不以父故骫祖宗法”,也不算名不副实。
郑贵妃见皇帝似有动摇,忙又道,
“永年伯却是可靠。”
朱翊钧笑了一下,没立刻允准,只是不置可否地道,
“那朕再考虑考虑。”
郑贵妃见朱翊钧没有回绝,便知他听进了自己的话,赶忙笑道,
“中宫娘娘母仪天下,倘或此事能成,也是永年伯的功劳最大。”
朱翊钧点了点头,道,
“你既不反对,那朕一会儿就去告知皇后此事,让她妥善安排。”
郑贵妃笑了笑,道,
“中宫娘娘是慈善人,皇上可要以礼待之才是。”
她对着朱翊钧那么一笑,整个紫禁城的春风都像是吹到了她的眼睛里,潋滟一闪,便绽放出数不尽的锦簇花朵来。
朱翊钧也冲着她笑,他听出郑贵妃是在提醒他要在王皇后面前自矜身份,装出皇帝威严的样子来,
“这是自然。”
朱翊钧发现郑贵妃这种女人就是有本事让男人顺其自然地温柔起来。
即使是朱翊钧这种原本就十分温和的男人,同她一交往,竟然还能变得更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