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廿四日众人开始增补新词起,一直到五月末,通书什的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短短五天下来,大家已经为这本更大的匈奴语词典增补了两千条新词。光就这一点来说,他们在匈奴语词典上所做的贡献,就已经逼平《尔雅》的水平了。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部辞书,《尔雅》收录的条目也仅有4300余条。
在体例和结构上,通书什的士兵们也没有根据《尔雅》的经验来进行这部词典的编纂。乐正绫和天依带给他们的是海国的经验——无论是《新华字典》和《现代汉语词典》,这些字典和词典都是根据字母来排列的。而在没有26拉丁字母传统的汉代,乐正绫将其稍微改变了一下,让学生们将这本词典按照音序来组织词条。故从某种程度来说,通书什的这份工作,还为古典时期东亚的词典编辑提供了另外一套组织条目的架构:根据音序来排列。
早在三个月前,天依就在词典底本的序言里写了本部词典是“因声定类,利见查检”,只要一个人听到了一条匈奴语的发音,他就可以通过首先听到的辅音或者元音来在词典中找到它的位置——不会国际音标的也可以根据汉字谐音来寻得这条词的所在,可谓方便。
美中不足的是这部词典还是在“学富五车”的时代编定的,它的载体是厚沉的简牍。每当要查阅的时候,需要查阅语词的人得将十几卷简牍都搬出来,然后一一地翻阅。倘若要随身携带,也不方便。故这本词典的命运早在什士们将一个个词条写入简中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的——它注定是要被封存在天禄阁中,只有那些平时不太接触匈奴人的、馆阁当中的学者——比如司马迁和司马谈,要了解一些匈奴部落的风俗人情时,才会光顾它的藏室,在里面翻上一翻,当一本百科全书那样看看。
不过万事毕竟都有个开头。在公元前,能搞出这样一部词典,就已经实属不易,利用了许多现代语言学的入门知识。倘若要将它做成《现代汉语词典》那样人手一本的程度,恐怕不等个一两千年是真的没有办法。天依虽然有在这个时代推广活字印刷的意愿,但是活字印刷的基础在于造纸业的蓬勃发展。从元狩二年十二月一直到元狩二年五月底,赵司马一直没有给他们带来关于那个麻纸作坊的任何消息。也就是说,第一张可供书写用的、纤维均匀纹理平顺的纸还没有造出来,更遑论印刷术了。
时近六月,工作也没有那么好做了。天依和乐正绫二人还是低估了关中的气候,五月份她们见识到的热流,在天禄阁方面用凉棚覆住了院子以后,并没有给参与校书和增补的什士们带来进一步的困扰。但是在五月底,下午不再出现什么雨水之后,东阁北二院中的热度平衡再次被打破了。就算什士们把桌案搬到檐下,什么事也不做,空气中的热量也会渗过凉棚上覆盖的茅葺,进入院内,将众人热得汗流浃背。
两位女什官作为通书什物质条件的保障者在这方面出了很多力气。每当什士们不向她们提问题的时候,天依就和几个宫女打来凉水,将水泼在院中的砖石上,让水蒸发。每过一个小时,她们就这样泼一次。但是对于天依来说,这种降温的效率比起屋还是低了一些。她本来还想爬到院子的顶上,在屋子的瓦顶和凉棚上洒水,来人工地营造洒水屋面,但是老宫娥否决了她的这一建议。
“你不能带着人爬到这屋面上去。”那老妪严肃地说。
“是宫中规矩如此么?”天依问她。
“对了。这儿是未央宫!”老宫娥慢吞吞但是颇带威胁地说,“宫中是什么地界?今上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到任何一个地方。倘你们在屋面上洒水,今上有兴味了来视察你们这个文书,结果你和我手底下几个姑娘在屋面上洒水,皇帝变成在你们的脚下了。你们这不是找斩么?”
确实。中国古代宫殿不常见楼阁等高层建筑,就算有几十米高的雄堂伟构,也是只开放一层,作纪念性功能,很大一部分因素就是来源于此种考量。当皇帝在多层楼阁中居住或办公,倘若是在一层,那么似乎每一个在他楼上的臣妾都会陷入不敬的指控;而倘若要上楼的话,像封禅巡游那样整个一次两次还可以,每日上下,御辇实在也不好爬。何况楼上的用水也没有办法解决,双脚离了地,也总感觉安全也得不到保障。
“是这样的。”天依笑着应道。
“再者了。大家都是平平的人,上那屋面干甚么?上了屋面,意欲何为?在楼上城上巡察的兵士见了,过不过来拿问?”
“老人家说得有理,那就不能图上那瓦檐了。”
“哎。且这在檐上,万一出了什么问题,摔了下来,或者坏了两片瓦、几片脊,那都是要负责任的。不过,”老宫娥将话头一转,“要是真有什么秘巧,有那种自己会洒水的瓦片,那暑时可就凉快多了!”
这种技术首先需要提供上下水的工具。得需要一台抽水装置,将水抽送到屋顶上,然后才好沿着屋脊向两头送水。水还不能通过瓦檐滴下来,而是要在檐口处设置一条檐沟,让它滑到檐沟,再顺着沟下到抽水装置那里,实现水循环。以汉代的技术,或许可以一试,但是那个水泵绝对是人力操控的水车,并且安装檐沟也会耗费一大部分资材。这虽然是一种利用当时的机械就能成就的结构,可是要论起成本和规矩,整个社会估计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