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天依从倦意中醒过来的时候,她隐约地感觉道自己的脚泡在宜人的温水里面,有双粗糙但温柔的手正捏着她的双足。随后,干柴在火中爆开的噼啪声音也传入她的耳膜。她将双眼睁开,发现阿绫正在给自己洗脚。
“阿绫……”
“你今天真的是太困了,”乐正绫笑起来,“还吃着呢,就睡着了。”
“……丢人了……”天依晃了晃脑袋,“我自己来吧。明明你这几天比我要累得多……”
“没事,先给你洗完。”阿绫一边说着,一边捏着她的脚。其他家奴们都看着她们。
“你们俩明明各居异姓,却比一般姐妹都好。”张嫂将自己一直奇怪的心事趁着这个当儿说了出来,“而且一进我们这个营,就是这样。仿佛你们之前已经好了好几年了似得。”
“嗯……”天依只是默默点头。
就在这会儿,人群中年龄最高的老妪突然开了腔:
“不就是小姑娘喜欢小姑娘么。”
听过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大家都惊疑了起来。
“三老,你这真是老了,说什么胡话!”
三老是人们称呼这位老婆婆的叫法。据她自己说,她自己在家里排行居三,又在这伙中最老,大家遂用这地方乡长的名号来呼她。只见她慢慢地弯起干燥的口唇,摆出一个微笑,随后向女辈们道:
“我到这世上也过了五十多年了,这事情,我见得多了。”
“那……那怎么能行呢。”张嫂有些担心地说,“两个小姑娘,谁是丈夫,谁是新妇?没有男人,以后怎么依靠呢!”
“无事。”老妇道,“咱们就不用替她们操这份心啦。”
随后,她便紧闭双唇,继续靠在墙脚歇息。张嫂看看她,看看洗着脚的二人,还是不敢相信她们属于三老说的那类关系。天依和阿绫当晚也并未向众人承认这一点。
第二日,平野上的营帐继续被收成一组长队,准备前往下一个距离日落处更近的地点展开。
“什副,今天教什么?”楼昫一边踩着步点,一边问走在旁边的天依。
“从洛阳走过来的这段路上,大家大致把元音和辅音的书写形式搞清楚了。”天依向他说,“今天什正喉咙不太舒服,午后由我来给你们课新的内容。”
“什么新的内容啊?”军士们纷纷朝这边侧耳打听。
“拿你们学的东西,具体地做一些简单的事情。”天依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众人遂又生发出对新知识的兴趣来。
在进入通书什之前,士兵们散在各自的行伍中,平日里单是受其他什正的规训。那些官长待他们的队长、军尉恭恭敬敬的,在他们这些年纪小的属兵面前则是面若螭豹,直恨不得让他们做了他的僮仆。部属里的其他兄长也难免要找他们这些小屁孩的事,就连打水,生灶,洗衣服,都是他们起早摸黑地干。
和自己原来所属的什伍相比,通书什既没有特别繁重的劳动,也没有整日使唤他们的官长,大家单是日日行军,然后上半下午的课,受些新业,剩下的时间再踢个球,而几个十六岁的、至少识过字的小伙子之间也有话可聊。有几个人甚至提过,这里的生活比在书馆里还好过一些。
不过大家心底都清楚,这样安逸活泼的日子不会永久持续下去。军队的使命仍然高悬在他们头顶,在每一个驻扎宿营的晚上,他们都会从帐篷里听到一股从暗处传来的脚步——那是越来越近的战争的脚步。每日他们离陇上近几十里,自己就离生死场面近几十里,毕竟大家都听乡里的戍卒讲过边地的故事。为了尽可能地远离这种威胁,自己只能不断努力地学。
当然,现在他们行走的关中地区还处在沃野千里、年丰俗乐的气派景象当中。无论是道路上走过的巡卒和行人,还是远处田树掩映下的村庄,还是更远端的城邑,似乎他们所处的这个地界还处于一种和平轻松的氛围当中。长期生活在这里的居民可能并不能像即将远赴塞下的士兵那样轻易体会到这种平凡但稳定的感觉。
“咳,要是能进到那几个陵邑里面转转就好了!”夷邕使劲眺望着视线极处渭河对面的城墙,说道,“这天下的财富,这里就集中了三分之一,恐怕还不止。”
“这些天指不定有没有机会。”齐渊对他这个最健壮的士兵说,“洛阳还不够,你还想去陵邑!”
“听说,西边的商旅也有很多在那市上来往的。就算逮着机会看看什么珠玉,也是好的!指不定,以我谈价的水平,我还能混一个回来给什正妆点妆点呢!”
夷邕正做着白日梦,突然看到走在前方的乐正绫回头望了望他。他连忙收住声来。
“你看,我们什正不吃这套。”齐渊冲他说。
大家又沉默着走了几十步,乐正绫忽然又开口,蹦出了这样一句话:
“这要取决于你们下午和洛什副学得如何。今日是有具体的课业的。”
“要课什么?”
“午后再说。”
“什正的意思是,我们做得好了,真的有可能去河那边玩去?”有说话比较直的士兵追问道。
“军幕不会许的吧……我们还是不要瞎想了。”
“小夷,”乐正绫转过头来对夷邕说,“前两日,你在球场上是怎么说的?”
“啥?”夷邕被问了个仓促,一时没想到。
“‘你们看,别人什的什官,上面都是队正,就我们,军幕!’”已经有人鹦鹉学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