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昫在大家的簇拥下走到大营的酒垆中,在靠向昆明池的那一面坐下。这个空间是上次晚餐会后什士们常来的地方,要不是洛什副发现了这边的景致,恐怕他们要对着昆明池和终南山的美景痛饮还得晚几个月。
不过这个地方当前对楼昫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处所。他刚从什正已有所属的震撼中脱身出来,现在来到这个地方,月前和什正面对面聊匈奴语词时的场景不禁又复现在自己的脑海里。这令他非常不适。不过他不能将自己的心绪表露给弟兄们,毕竟体面话已经说出来了,是他主动抛弃的乐正什正,而不是什正的现状中断了自己的感情。如果是后者的话,一是自己在什中脸面挂不下去,二是若有几位大大咧咧的火伴撺掇自己从什副那里夺回什正,自己脑袋一热,可能事情还更加复杂。
什士们照例点了几壶他们爱喝的糯米酒,点了几样羹菜,凉热兼备。
“今天是阿楼蛮重要的日子,他要放下旧爱,准备去寻新人了。”齐渊对众人说,“让我们来祝他能找个门当户对的美娇娘!”
“好!”
受了齐伍正这一声呼,这群十七岁的青年都站起来向楼昫祝贺。楼昫把着盏中的酒,酒杯里动态地倒映着窗外的光影。他又想起来什正曾经给自己说的镜面的譬喻,想到她通过这个给自己喻晓的理论和事实之间的关系,又有小股惆怅从心底生发出来。
唉,还是先吃酒吧。楼昫愣了愣,一股脑儿把杯中的甜饮吞入喉中。
“阿楼,你这决心可是不坚定啊。”夷邕眨巴眨巴眼睛,立马将他的这个状态看了出来。
“是,你是这块的当行老手。”楼昫点头。
“这可怎么办呢?”齐渊放下酒杯,向他道,“你既然决定了要明媒正娶聘个大家的千金,这个心结是一定要过去的。”
“这样,以后我们每天都给你说一说什正的不好。”张原拍着桌子,“她有什么?不就是个海国蛮夷嘛。要说她身上的使人生厌的地方,还不简单么?”
“这是个好主意。”楼昫将双手支在桌面上。虽然这法子同自己的情感几乎极端对立,但是大脑告诉自己,要在短时间内放下自己对什正人身上的执念,恐怕还是兄弟们的这个路子比较好。
大脑这个概念也是什正课给自己的。在初入语言学的时候,什正就同什士们说过,人的思维和语言都是随着大脑的发育而发展的。脑部分三个区域,大脑、小脑和脑干,大脑主管五感和思维,而小脑则主管身体的动作。人醉了酒,小脑受麻痹,故而走路不稳,但是大脑可以保持清晰。若不是什正向他们说这个,楼昫今天还不会知道醉酒对精神的影响到底是怎么样的。
自己在这一年中,似乎所有智识上的进步,都有什正的影子。这个事实令楼昫非常痛苦。就算自己追求什正失败,她也会在之后的一生中恒久地影响自己。当十几杯酒在觥筹交错中被吞下之后,楼昫终于向兄弟们说出了他的这番苦恼——虽然他还能控制自己的思维。
当然,他仍是没有将傍晚的经历坦白出来。
“啊啊。原来阿楼烦恼的是这个。”齐渊拍拍他,“其实不止是你了。我们什中的人,哪个不是受什正和什副的‘作用’呢?”
“哎,对。齐伍长,你这些时日,从阁里回来,不都要到家奴营里去同什副学算数么?”
“学的不是算数。”齐渊摇手道,“什副说我受的这门业叫‘数学’,跟‘算数’不一样,虽然我还处在算数的阶段。”
“那数学是什么呢?”众什士问道。
“说说算数吧。算数就是两个数字加到一块,或者乘起来,怎么乘,乘对了就好了。有多种不同的算术的方法,但是它就是算。”齐渊脸上微红,“数学,我想想……它至少是和语言学类似,比如都需要一套提前公认的东西,在这些的条件下去推导或者证明什么。”
“能证明什么呢?”
“我还没学到。”齐渊说,“我们现在学的都是一些古人已给出的,比如说勾三股四弦五,它是勾的平方、股的平方加起来等于弦的平方。说白了,一个三角形如果有一个角是直角,两条直角边的平方加起来就是最长边的平方。什副打算之后有机会进长陵或者长安了,买一本算学书给我学。”
“古人怎么证明这个勾三股四弦五的?”
“什副教了一个她们海国的证明的法子。”
齐渊用酒在桌案上画出一个直角三角形,而又以它为基础,画了一个每条边都由一条直角边和另外一条直角边组成的正方形,又以斜边为边长在其内画了一个正方形,这样就将这个大正方形分为了四个相同的直角三角形和中间的小正方形。随后,齐渊试证了小正方形的面积既等于弦的平方,又等于大正方形的面积减去四个直角三角形的面积,用这个等式证明了勾的平方加股的平方等于弦的平方。
“显然它是有条件的,就是运算的人知道长方形和直角三角形的面积怎么算,而一个数加另一个数之和的平方等于两个数各自的平方再加两倍的两个数的乘积。有这两条做基础,剩下的就可以用逻辑导出来。”
“不错,看样子你同什副学得巧。”什士们盯着这张酒图看了半天,颇以为然。
“所以说不止阿楼是这样想的,我们每个人,这半年走过来,身上、脑袋里想的事情,多多少少都离不开什正和什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