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熟悉的陈仓县城内,天依感到一股熟悉的空气扑面而来。虽然她半年中只来过这里一次,但是经过前几日噩梦般的前进,当她们从恶劣的天气以及一团泥淖中脱身出来时,和半年前一样整齐的陈仓县就如同张开双臂欢迎她们、接引但丁进入天堂的天使一般。她坐在东门下迎客的马车上,虽然在伞盖外面,小雨仍然下着,地上也一片潮湿。但她已经感受不到任何剧烈的颠簸。县城主要道路的坑洼情况比起野外的道路来说尚是好一些的。
她看向旁边坐着的苏解。苏解一边将两手置于膝上,一边紧张地咬着嘴唇,看着不断消失在自己身后的街路。今天起行的时候,天依和阿绫就已经为她套上了一套丝衣,并且佩上了一组玉来伪饰她的身份。但是她现在仍然是将两手乖乖地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一动也不敢多动。
“放轻松一点。”天依将右手放在她的左手上,“这回就去见一个陈仓县本地的草原人,那人适为你大姐的丈夫而已。无所谓的。你要压服住他,大姐今后才能生活得好一点。”
在向苏解说这些话的时候,天依想起自己去年的生活。她在被赵家的二公子卖到狭斜又被赎回来之后,虽然是做了筠儿的老师,穿上了锦服,但在前主人赵定北的身边行走,她还是每秒钟都有向他下跪的冲动,仿佛在主人身边站着就是在犯罪一般。这是由仆奴生活的条件反射带来的。她只是在赵府为奴一两个月,然而苏解和毋奴韦她们却是给苏卜部做了经年累月的奴婢。面对苏卜都匈——这个长老的小儿子,在前二十年自己的经验中地位最高的人之一,她就算是从长安降临陈仓,再度面对他前,也会紧张冒汗。
天依用手来回地轻抚着苏解因为害怕而紧攥着裾角的左手。在天依的这个动作下,苏解面对姐夫的紧迫感要少去了许多,肩头也松了几分下来。
在经过几天的阴雨之后,测日都尉申全也第一次坐上了商讨公事用的伞盖车。在草原上长期驻下来之前,按那两位公乘夫人在出发初期对他说的话,他只要带着吏士们在车里好好地休息即是。不过今天既然即将要进山了,他还是得做起都尉的事务,看看她们是怎么安排之后的日程的。
在穿过一个又一个巷口之后,几辆公车带着乐正绫等人来到了她们熟悉的院落门前。看起来这半年中,都匈和祁索仍然居住在这个院子里,没有搬到其他地方去。只不过从外面看去,院门更加整洁了一点。想必在通书什从草原上走后,长老的小儿子从部中获得的物质支持要更多了一些,而陈仓县同他们的交流也增密了。
苏卜都匈的儿子仍然是在檐下同几个邻家的儿童玩着游戏。见到县里的马车过来,那几个小孩不再是惊慌失措地四散奔逃。那个匈奴同塞种人的混血男孩对车马要接受得许多了,他看到县主簿带着人过来,只是从容地向旁边的玩伴夸了几句口,随后走回院中,呼自己的爸妈出来迎候。
不过一会儿,都匈和祁索便穿着一身看起来面料较新的布衣双双走了出来。看到前来的除了县主簿外,他身后的车上还坐着其他人,他们都抬起头来眺望。未几,祁索的脸上现出惊诧的神色——是半年前那队做调查的男女官兵带着自己的妹妹来了。
苏解在天依的暗示下将两手交置于身前,让广袖来遮住裾摆,做出一副夫人的气质。她将前胸挺得高高的,脖子也抬高了几度,以此来对抗自己脑海深处对那名现在正在行揖恭候的前主人的畏惧。当马车抵达院子正门口时,她仍然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也不敢动。
其他几名什官和北军的军官跳下马车,走到两夫妇面前。乐正绫先开口道:
“我们是老相识了,从半年前进塞的时候就有赖于你的帮助,祁索。”
听到这位女什官前面的话,苏卜都匈还欲客套几句,没想到她最后说的是自己那个塞人夫人。都匈又用余光瞟了瞟还在车上坐着的祁索的妹妹,发现她正穿着一身华服,腰带上挂着琼琚,打扮得跟另外两位女什官极类,倨傲地坐着。
看起来这个塞人被汉人带去长安以后,过得不错,或许现在已经是嫁作某个长安中的主人之妇了?或者长安人将她和毋奴韦招去,因了她们会说三种语言,予了大任?都匈在心中将所有的可能性都过了一遍。无论如何,这个女子一跟通书什回去,自己便不能再以贱奴的身份去视她。那个复姓的什正方才说的第一句话竟不是对自己,而是对祁索说的,或许就是因为祁索已经沾了她的光,她们一家在长安人心眼中比自己更重要。
他连忙将自己鞠躬的幅度向下压了一些。
听闻这个长安什正在问候的时候首先问了自己而没有先问自己的男主人,祁索也感到一阵惶恐。她也从这个举动和妹妹的坐姿中想到了相关的可能。面对什正的第一句话,她便先于自己的夫君回复道:
“都是夫婿出了大忙。奴并没有对大人们做什么帮助……”
“嗯。都匈能够帮我们联系苏卜部的人,疏通两种言语,确实也有很大功劳。你们一家都是有功劳的。”
听乐正绫说到这,都匈方才笑嘻嘻地起来回话:
“草原上素有传统,凡贵客远至,总是要欢迎周备的。平日里就算陈仓的客人来了,都是有求必应,何况长安来的贵客呢!”
“是。苏卜部的好客我们永远也忘不了,永志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