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天气情况不太允许,甚至在廿一下午,雨量还有卷土重来的趋势,天依和乐正绫还是冒着雨登上了马车,驶出府外,去霸陵的市上寻找能够作为礼物的货品。车夫对市场的情况非常熟悉,经过他的指点,她们没有费心一间一间店面地搜寻,而是下车即到了一间四川人开的店来。
准确来说,还不是四川人,是蜀人。四川盆地现在还被称为巴蜀,益州这个州都还没被汉武帝设出来。
“汉兴以来,除了楚人风尚以外,再就是蜀人了。”御者向她们介绍,“蜀人你们还没有见过几个吧?”
“确实没有。可能乐正见得比较多一些。”天依点点头,“她去年在塞上。不过说到蜀人的风尚,我们知道的是前时有蜀地的辞人,他的赋写得很好。”
“夫人小姐们,基本上喜欢楚人的赋。”车夫把着辔头聊起来,“再就是身上穿的,或者门前挂的,流行蜀锦。仆先前为霸陵其他的大家行车的时候知道的。那会他们经常托人买蜀地的丝布,穿在身上。格外地显眼。”
“毕竟这种货物也难进至关内。这通蜀的道路也不知道怎么样。”
“仆是没有去过。不过仆也不敢去。待在平土就挺安心的了。”御者笑道,“二位夫人进店,仆为你们看车。进店说话的时候注意蜀人的口音。他们说话蛮怪的,不同于我们中国。”
“我们去试一试。”
天依和阿绫遂跳下车,走进店里。应门的童仆见是两位夫人过来,连忙将她们请进内室。
“这回我得好好听听蜀地人说话。”乐正绫对天依说,“去年在塞上做调查的时候,本来想调查一个蜀地来的兵卒,但是没有机会。现在刚好闲下来了,我们在这个店里听听看。”
“看起来同秦晋之人说话差不多呀。”天依听着那应门童仆的言语,感到它和通语之间没有什么差别。
“小伙计,你是哪里人?”乐正绫问他。
“回夫人,就这,霸陵的。”那童仆答道。
“哦,是本地人。”
“夫人放心,咱们店主事的几位是地地道道的蜀人。所带来的货也是地地道道的蜀货。”
“明白了。”乐正绫向他点头。
不一会儿,童仆将二人引到了主事者的身前。天依向他问有没有什么适合毛笔书写的蜀布,那名店主便带她们去货柜上看。在此期间,天依一直用耳朵听着这名上古四川人的口音,发现它确实和当时的北方人存在差别——
这个时期的中原通语有三个鼻音韵尾,分别是-、-n和-。但是当这位店主发“货真”“佥善”的“真”“佥”等词的时候,天依察觉到他并不把韵尾发得很明显。尤其是作为-韵尾的“佥”,它在通语中本来应该是一个re,但是这个四川人却没有将它的-读出来,而是用了一个很模糊的鼻音。似乎这个音并不是一个鼻韵尾,而是将前面的元音鼻化了。通语中的三个鼻尾,在这里显得很不清晰,以至于混同。看来它们在上古的蜀方言中变为了鼻化元音。
除了鼻音以外,天依还发现侯韵在这位店主的口音中从。不止是此,很多后高元音都发得较低。比如“东方”的“东”,从这主事人的嘴里说出来就变成了t,而非时世北方的tu。这直接导致天依在老板说“东方”的时候,在最初的几分钟一直将它听成了“当方”。
看来在西汉时期,蜀方言的一大特点就是后元音发得普遍较低。这就使蜀人的语流中充斥着各种“啊”“哈”“咔”“吧”“嗓”等低元音为主的音节,还有央元音。难怪御者说蜀地人说话怪了。
除了音系以外,还有一些方言词。比如店主在说一匹布小的时候,就会说它“私”:
“t。(兹文质良乎?市人多美之。然其私甚。)”
这句话在两个现代人耳中,几乎是“则们德然啊?德嫩拉么热的。男格色格楞。”天依愣是要将习得的西汉通语的所有i元音和u元音都转换成元音,才能听懂他说的话。
乐正绫连忙摆摆手,冲他说不小。她们所需的尺幅本来就不大,够写几个字就行了,不用比卷帛更大。于是主事便将那张蜀锦揭下来,展给二人看。
蜀锦上的图案素来是这种纺织品的一绝。织女们往往会在上面用各种不同颜色的线织这个时代常见的各种图案,譬如山水云泽,百花鸟兽,还会在它们的空隙上写“长乐未央”等祝福语。这一幅蜀锦是要拿来给依绫两人写字的,故上面图案比较简单,但是不简陋——是带希腊化风卷草的花团。它的图案缝得够细,不同颜色之间的色差也够小——它维持着淡金的色调,以简单的深青和浅青沟边,以至于在上面用中等以上的字体写字并不会产生图案将字盖过的效果,不会喧宾夺主。而汉字躺在希腊风的卷草丛中,更能使它增益出一种中西交流的魅力——虽然这种卷草八成是受希腊化国家影响的印度,经西南夷传来的。天依一见到这匹布,就决定了这就是她今天要给赵筠买的礼物。
“就是这幅?”见身旁的人儿盯着它不动了,乐正绫笑了一声。
“就是这幅。”天依指点着它,用手在其上细致地摩挲着。这块锦布的质地太柔软绵密了,她几乎不情愿在上面写字。
“那我们就买这一幅过去。”
乐正绫又在店里逛了一圈,自己也挑了一份深红色主调的长幅锦绣,作为自己送给赵小姐的礼品。赵小姐可以用它给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