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各级官吏的贼胆把自己和今上绑架起来,所声称的这一套。大家都是天子的臣民,他是臣子,我也是臣子,我完全可以声称另外一套。”天依忽然发了话,“官吏受着今上的命,却没有照今上的旨意做事,而是中饱私囊,这就是篡逆。流民也是臣子,一批臣子完全可以站出来揭发另一批臣子篡逆,并且每天给今上礼拜祝福,以示他们忠君爱国。这样是不能说他们篡逆的。”
“话可以这么说,但也不能这么说。谁谋逆毕竟不是这道理定的,而是今上定的。他指定谁谋反,谁就谋反。”左内史连连摆手,“民众是生于天地间的,而臣僚是今上亲自点的。民众就算指某些人谋逆,在没接到上谕的情况下私自闹事,如果不获得今上的恩准,那也位同叛逆。”
会堂的气氛又闷下来。过了好些时候,左内史忽抬起头来,对她们道:
“这样吧,让流民直接起来闹事,远不如告诉他们,左内史已经知道他们的困境,在解决了,我们和下僚内部策策划,他们之后贪得不是那么重便是。”
“此种最妥当。”郑当时此时才点头,“左内史既不需要管,摆出一副脸,冒犯下属,民生又可以解决。虽然我们官秩不能让人不贪,但是可以让人少贪。乐正夫人说的闹事,百姓自己起来,用忠君的目的做一些事,这绝对是不能容忍的。”
“确实有这个问题。”乐正绫对此表示承认。就算在当代,也有“革命”“不准革命”的这种事情发生。
“我的看法还是二位妇人不用管这个事。这毕竟是男子才能讨论的事情。君上、臣僚、民众,此间事务你们最好不要出主意,尽心竭力为朝廷出力便可。如果做了什么,因此卷入什么刑狱,狱中可是相当难受的。流民的劳苦我自知道,我在内部尽量协调,毕竟不能让流民真的闹出大事。虽然不能让那些下属不贪,但送点礼物,劝他们贪得少一点还是可以的。毕竟他们有这个机会,还是受了本内史开工赈法的恩,何况彼侪吃饱喝足以后,自然也不想百姓闹起来,总归会放手一点,流民吃到的粥会多一点,能多一点他们就满足了。”左内史道。
郑当时作为一个秉持儒家信仰的、比较理想的人,对莫内史的这番话虽然感到不舒服,但是他也是在官场混了几十年的人,许多事说出来也确实就是这样。在大多数时间他只能无可奈何地坐在一边旁听。
“唯。”乐正绫和天依便向两位大夫再拜。
不过天依仍然向两位大夫指出,在官僚内部妥协,作为贪官利益的代表同贪官们齐聚一堂,对贪腐的程度和流民的怨怒做微妙的分配,让大家赚稳当钱,就这件事来说是比较稳定的,但是日后工赈法要在其他地方推行,并不是所有的二千石主官都是左内史。如果下僚甚至主官的贪欲如洪水一般无法阻止,那么工人闹事的可能性仍然存在。
“那就是工赈法成功推广之后的事,这就要看今上的智慧了。”左内史和大农令道。
“对了,现在也快到冬至了。”在这份报告相关的问题初步讨论完以后,郑当时补充了一个话题,“你们还记得先前在陇上的那些吏士么?”
“是测日都尉的人?”天依想了想,脱口而出。
“对。冬至后他们就回来了,乐正夫人说的从秋分到冬至,太阳的每一个位置,我们都知道,就可以推知一年太阳是如何移动的。到时候要请乐正夫人到宫中看看,定一定这些天数。诏命还未下来,我先同夫人说一声,夫人到时要准备准备。”
“唯。”乐正绫恭敬从命。
结束完商谈,坐在缪叔返程的马车上,乐正绫和天依开始用普通话交流今日同两位大夫沟通的结果。
“左内史说的确实有道理。”乐正绫看着窗外,“他说的很明确,皇帝是这套镇压机构的头子,就算君臣之间有利益冲突、权力冲突,但对于贫民来说,两者是浑然一块的。贫民想要通过自己的力量来争取权益,不管是为的自己好,还是为的君主好,这本身就触了家长独裁的逆鳞。”
“这件事除非汉武帝自己想利用民众的一部分力量制衡官僚,然后自己从民众中建立什么机构,不然民众自己起来闹事就是篡逆。但是他最后是建立的官僚内部的刺史制度。从罗马的经验来看,民众自己的机构只能靠民众自己和贵族的斗争来建立。这个在汉地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那我们就只能按左内史指的道路做事情。”
“明面上只能按这个,但是它不代表我们不会有其他的动作。我们四处乘车出去,左内史不知道,说明我们去做其他事他也不会知道。”乐正绫扶着车轩,“汉武帝不是没有妥协过。他晚年就发布过罪己诏。”
听到这番话,天依倒吸了一口气。
“阿绫是想……”
“从去年开始,我们一直在做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变成一个影子人,去为民变提供尽可能好的条件。这个过程既要安全周密,把自己保护好,同时又要让民众从小到大、从少到多地向朝廷露出自己的力量,最好比罪己诏还更进一步,逼迫汉武帝选择赋予自己的一些神圣性给大众,拉拢平民抑制官吏。这对于朝廷或者寄居于朝廷的我们来说都是不好的,但是对于汉地来说,是好的。”
“现在有这个时机么?”
“时机长达几十年,它正在逐渐显现。我们不可能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