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天依和乐正绫走进这间店门,在座位上坐下以后,就不断地有店里的客人找过来,想请她们为自己的某位亲属或者朋友捎个信。连游侠中的一员也悄悄地凑过来,询问她们能不能帮自己也给家人捎个话。
在这个纸张匮乏、民间邮政行业也未形成的时代,无论是写成一封信还是请人帮忙带信都是非常难的一件事。这边的大部分人被生计困在原地,大字不识,没人是合适的代笔人和邮递员。而两个自称郑姓、常在市间流动的妇女则填补上了这个缺口,甚至还补上了钱的缺口——她们帮人做这些事情竟然不要钱,只是顺路帮忙。
二人之所以选择将抄书人作为她们的假身份,正是缘于它能够纾解众人所急,从而让自己在本地站稳脚跟。
那游侠在委托她们捎带了自己的一条短布以后,面目舒展地坐回友伴身边。看起来他因为各种事宜是好长时间都没同自己的亲族联系了。他不停地把玩着自己的刀柄,身旁的其他人虽然还是坐在原地不动,也不上去和她们聊天,不过彼侪旁观这两个女子的方式确实发生了一些变化。
店中一忙起来,两人吃烤豆子饮水的时间便匆匆而过。大致记住了每个有委托的水客的姓名,以及他们要将书传去的地方以后,时间也差不多近中午了。为了送信方便,阿绫便带着天依及早起行。但是步出店门后,在路上走着走着,她忽然感到背后有轻微的脚步声。
她扭头一看,身后十数步的地方,正跟着刚才屋里的几个持刀的人。
“列位大侠有什么事么?”她自然地冲来人笑了笑。
“两位何往?”身形最高的剑士冲眼前的女子问道。
“我们正往西乡市去。”乐正绫指了指市集所在的方位,“张罗给这店中的客人送送书的事。”
“需要我们送一程否?”那剑客又如是问。
“这聚离市上近,不劳几位大侠相送。寒天凛冽,兄们还是回店歇息吧。”
“这路上并非没有人,万一遇到不好的事情,弟兄们的信可难办。”他继续说,“如果我们在这路上送你们一程,他们在林子里见了,知道是我们送的你们,二位以后再走这条路,就不怕了。”
天依听着他的话,意识到他口中说的做“不好的事情”的人,便是和他们同一个人群的游侠兄弟。在水店中,他们是游侠;在树林里,他们就是匪盗了。
她看了看身边的阿绫。乐正绫仍然是笑着,摇摇头:
“这冰天雪地,谁能想到抢劫我们两个民妇?喝完了水,我们身上也无多少现钱。”
“郑姑娘说笑。二位是民妇么?”那剑客微微低头,有些笑意。
“当然是。”乐正绫将表情收起来,有些郑重地宣告。
游侠们的表情显示他们仍然没有相信两个神秘女子的话。几人面对着面站在天地间,只有冷风从他们耳畔刮过,发出声音。
“郑姑娘,你们恐怕也是同我侪一路的人吧?”良久,那剑客开言。
“这不可能。女子怎么能做丈夫的事?”乐正绫还是矢口否认。
“不做丈夫的事,为什么带着丈夫的器?”那剑客拍了拍自己左肋下面。那正是乐正绫藏匿她的短刀的地方。恐怕很早就察觉了她布衣下面带的利器,甚至可能连她们衣下穿的半身甲都发现了。毕竟要在江湖上走路,眼力也是不可缺少的。
“那不是利器,仅是拾来的柴禾,晚上烧火用。”
众侠客都大笑起来。连那个发问的剑士都哈哈地笑了。
“我们还真是同一路,”剑士说,“我们有时候去市上,用的也是这个说法。”
直到此刻,乐正绫才也会心地同他们笑。看起来自己的假身份无论如何都圆不下去了,不过她们的行为和夹带的器具倒是让乡侠们建构了一种新印象——他们认为两个披甲藏刀的布衣女子是游走江湖的女侠。
随着朗然的笑声,她此刻心花怒放,就像一架飞机经过长期谨慎的飞行,终于放下起落架,安安稳稳地落进了跑道。她们和本地游侠的接触成功了,主动或被动地建构了一个关于自己的身份,且没有同他们爆发冲突。
天依也在一旁打掩护,抱着臂悦然。见到两个少女大笑,其他侠客才把他们一直缄着的口放松开来。
“还真是猜中了。大哥,你真本事。”方才托阿绫送信的人即时奉承道。
“姑娘,我们村外边说话,到那边看看你的刀吧。”剑士抬了抬手,向她们邀请道。
“唯。”
天依也陪着阿绫、众侠客走出村去。踏在村间的路上,她的脑中一直在想,倘若自己是个男性的侠客,在此情景中会有什么遭遇。也许眼前的这几个人,如果面对陌生的男性侠客的话,他们给予的方便会少一些,或者少很多。
走着走着,人们就进入了树林。此所人烟罕至,看起来素来是游侠藏匿的好去处。天依上回接触老辛、廖涯,也是在深山密林里边。不知道这几位洛阳的侠客今年生活如何了。新郡守上任后,他会如何处置当地盗贼的问题?
在游侠们的鼓噪下,阿绫从衣襟中抽出了她今日佩戴的刀,将上面的寒光示之众人。在场的侠客见了此器,忽然都不说话了。
“此是小女向来护身的器具,轻捷便利,陪伴左右。它久不见人了,现在算是从闺中出来,向大家见面请礼。”乐正绫以一种开玩笑的方式同众人客套道。
“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