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霸陵西乡的工地采取的行动并没有由这场漏雨小木棚中的审判结束而到此为止。两个现代人和游侠们要做的还有很多——在那名官吏肢体健全地冻死以后,他们得将他的官服仔仔细细地反穿,穿成左衽,还要加上众多神秘怪异的装饰——比如把他的肢体在路中摆成一个奇怪的散开的姿势,在旁边放上一些石子,摆几个古早、不能轻易被识别的汉字,使之成为一桩牵涉到迷信的悬案,也能减轻附近游侠们的嫌疑——这个时代游侠杀人可不会搞这么多花样,他们也不一定识字。
由于游侠们并没有穿过一天公服,对官家穿衣的制度把握不清楚,所以反穿衣服这件事得交由阿绫和天依亲自来做。人在死后尸体会僵硬,所以她们得选在那恶吏刚断气时动手。这对她们是一场恐怖的考验。天依虽然在这个时代从洛阳到河西皆见过许多尸体了,但是亲自给死人穿衣是要冒相当大的勇气的。
那人现在还未死,被抛弃在小雨的户外淋水。在零上和零下交接的环境中,没有穿衣服,又淋着水,他恐怕难撑过半个时辰。一想到自己亲自参与了终结他的生命的活动,天依就感到毛骨悚然,可是刑罚并不能停止。他今晚必须见不到自己的家人,必须带着这个工棚里所有的秘密上路,原始一点地说,用他的命抵掉他亲手残害的两个生灵的命,以及若干个因他和官吏们的分赃,营养不良而死的流民的命。
虽然已进入后半夜的休息时间,但是她靠在墙根上,死活也睡不着。过了大约一个小时,她看见在外面值守的小弟进来报告:
“人断气了。”
刚才还有些睡意的乐正绫马上夹了衣服站起来,道:
“我们将他抬进来。”
工棚里的人众又手忙脚乱了一阵,将外面冻死的罪人抬到火边。映照在两人面前的是一张洋溢着幸福的脸——幸福不至于,但是微笑是挂在他的嘴边的。显然这非常符合冻死人的特征,人在死前已感受不到寒热的痛苦,在痛苦消去以后,他的表情便会显得很自然,很从容。这正是一种诡异的最好的状态。
看着自己亲手埋葬的一条生命,乐正绫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来,呼到仿佛今夜发生的所有事都漫入了无边际的空气。天依也不说什么,同她一起开始处理这个面前看着可怜,几日前却还在显威风、活埋人的前人类。
“需要弟兄们帮忙么?”阿彭问道。
“弟兄们帮忙把住他的四肢。”
“好。”
两人从内衣开始穿,一直到裤子、里面垫的深衣、外面的吏服、鞋履。这个穿衣的过程一直断断续续持续了近半个小时,她们才打理好这个前人类的遗容。一切事毕,她们还向他小小地敬了个礼。对于被游侠杀害的死者来说,这已经是很体面的了。
“穿成这样,泰山府君的来使好接引么?”有个看热闹的小弟问道。
“好接引。”天依确信地说了说,“防止他找不到,我们还得把他放到来时的衢路上。”
“那得找巡逻队不在的时候。”
“正下着雨呢,谁有闲心出来?他们前几日来回巡道就已不耐烦了。”阿彭摇摇头,“我们就把他放过去,不会太花时间。”
“将其放到那,两位姑娘还需要我们做什么?”
“有一些善后的事宜请诸位兄弟做,不过那得等回来再说。”乐正绫向他们拱手,“劳烦你们了。”
“无妨,做它到底。反正新衣也穿了。”
“那弟兄们,我们出发。”阿绫便道。
几个小弟跳出去沿路警戒。一行人抬着那恶吏整齐素朴的尸体,顶着雨水走向官路。
“把他放在哪?”抬着右肩的人问。
“离西乡的渠场越远越好。”乐正绫说,“最好是让他明日被外边巡转的兵发现,而不是被那个工地上的人发现。”
“好,那我们就走北道去路上。”
在接近乡上的地方,确认附近没有任何巡逻兵后,大家小心翼翼地把冻死的小吏抬到大路中间。乐正绫用石头在附近画了一个圈,请天依摆了几个字,这场死了一个人的行动便正式宣告结束。雨水也减小了一些。不出意外的话,明日再有人路过这条道路时,不管是官是民,他都会发现路上摆着的这具微笑的僵尸。
在曝尸地点附近打乱了脚步,十来个人慢慢往回走,人人心事重重。游侠们除了案发的担忧以外,多多少少在担心自己和天人扯上关系之事,而阿绫和天依也低头沉思之后的路应该怎么走。
不知不觉乌漆墨黑地走了好一会儿,阿绫忽然倒吸了一口气,猛地抖了一抖。她刚刚才发现,并不是雨水减小了,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雨水已经转为了雪。
“下雪了。”她向众侠客说——其实是对天依说。
发觉到这一点的天依也迅速领悟到了其意思。原来这两日的冬雨并不是结束,而是新一轮冷空气的开始。她和阿绫前几天想童谣的时候,徒是认为元狩二年冬季肯定会下一场雪,刚好“雪”可以拿来押韵,她们便将童谣的头一句设成了“辛酉雪”。没想到,歪打正着,这名小吏的死完全切合了它的背景!
这场突来的雪令那首雪前的童谣变成了预言,从人伪变成了天工——至少带有一些天气预报的意味。在刚刚之前,大家都还以为这场冬雨下一下便止歇了,没想到它陡然增大,无数白绒从夜空飘落。这场雪会成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