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二年的三月十一日,一万名骑兵在临洮的长城关卡上部署得密密麻麻,准备出师。天依和乐正绫率领着通书什的士兵们,站在赵破奴卫队的后侧,武装到牙齿,看着骠骑将军率领着一队队的骑手驰出关门去。到了这里,骑兵们和车辆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很多,乐正绫看着集结在关内的海一般的军人,以及比军人的总数还多两倍的战马和拉车马,体会到了霍去病的雄心壮志——他要在古典时代打一场闪电战,通过两次突然的袭击,把河西走廊彻底给凿通来。
天依站在恋人身边,又看了看长城的景象。汉代的长城与后世包砖的明城墙是不同的,汉长城——尤其是在陇西的部分,基本上是由夯土筑成,它沿着高低起伏的山峦随宜蜿蜒,如黄泥浇成的巨龙一般,而版筑这一古老的工程技术,给长城的墙体上自然地施加了几十排与墙体平行的细密的横线作为装饰。墙体上还分布着烽燧线,日间能够相望的地方还布置着烽火台,在匈奴寇边的时候,敌情可以在短时间内通过这两种方式传达到临洮的驻军处。高密度的信息传递单位的设置,也反映了在两次河西之战之前,临洮边事的紧急程度。要是黄材官晚一年被调赴那个前敌城塞的话,或许他就不会在频繁的战斗中身亡了。
个人的命运,在古典时期,光靠自我的奋斗,而不考虑时代的进程,是完全无济于事的。虽然黄材官和其他万万千千的士卒来到各处戍守,也不是由他们的意志决定的。
未几,赵司马的卫队也跟随着骑兵们驱出了关门。夷邕激动地挥舞着红旗,不知道是否是因为久抑的压力需要一个释放的空间,通书什的后生们都像饿狼扑食一样,催动着马匹蹿出关外去。在那一瞬间,天依和众人看见了长城外面的景象:
塞外是标准的甘肃的地貌,无穷无尽的莽原在外面延伸着,而生态环境相比起两千年后的甘肃来说,还是要好一些的——植被,尤其是灌木和乔木,要更为丰富一些。大体上来说,临洮外的景观还同关山草原上是类似的。
时属春季,虽然已经接近春末了,但是仍然有许多野花开放着。天依认不清它们具体的名字,光知道它们在之前的几百年和以后的几百年中都在默默地装点着塞外逐渐变得干旱颓靡的世界。
“我和祁叔夏时过来的时候也像这样,只不过风景不同。”乐正绫在马上疾驰着,看着飞速在身边穿过的野景,对天依说,“如果我们处于一个和平的环境,我会很乐意停下来,慢慢走,欣赏这边塞上的景观。”
可惜,现在并不是“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的时候。相反,她们现在是第一批试图在塞下创造这样一种环境的人。这真是有一种“肃肃宵征,夙夜在公”的味道。
汉军大队从长城内远道而出,他们首先面临的第一个小困难是城外的河流——这条河流被雨水滋养得比较充沛,水势虽然不小,但是并没有多深,骑兵们在水中穿行,乐正绫走到河流的最深处,它也只淹没了马蹄。
“希望未来我们不会遇到比这更湍急的溪涧。”天依紧张地看着自己的坐骑在水中行走。
“我和祁叔下来的时候,过过不止一次这样的河。”乐正绫道,“当时我们一匹马也没有,我们只能手拉着手,试图走到河水较浅的地方,趟着过河。基本上人是斜着过的。这种方法十分危险,正确保险的方式是在河的这一边先扎一个桩子,在身上绑上绳子,过去以后再截断绳子。但是我和祁叔根本没有这些,我们只有两个人。”
听完阿绫的叙述,天依叹了口气。
“现在还好,跟随大军一道行动,他们总有一些工程上的手段,比如至少有绳子。以后遇到一些较宽较急的河,应该也不是问题。”乐正绫看着远处的夏树,“入春以后,我们面临的问题还有很多。泥石流、自然灾害,突然的降雨,敌人小部落发动的突袭——这个应该不太可能——等等。”
“你觉得这个时期分散在各地的匈奴部落是什么样的?”天依问她。
“我们可以用一个历史的眼光来看。”乐正绫道,“我们在关山草原做调查的时候,那里的苏卜部的人,有说自己和匈奴的左右贤王、单于有什么大的关系么?他们在审视自己和其他说着匈奴语的部落,比如閼稹的时候,有特别在意都是匈奴人么?”
“似乎没有。”天依摇摇头,“何况匈奴这个名称本身,它包含的对象其实也有差异。现代出土的匈奴墓葬,有像毋奴韦那种是高加索人的,也有黄种人的,甚至北方汉人的。我们在关山草原上调查所得的匈奴语只是一种阿尔泰语,我相信还有说一种东伊朗语或者羌语,甚至汉语的,也被分在匈奴里面,他们那个也叫匈奴语。不过,可能是说阿尔泰语的人更多。”
“嗯。”乐正绫调整了一下在鞍上的坐姿,“民族的概念,一直要到千年以后,大家广泛地识字了,才会触发。在这个时候,大家只是朴素地按照语言和样貌来区别本地的和外地的人群。就当下来说,无论是匈奴还是汉,更多是一个政权的名字,而不太重视单一民族国家的概念。这个才能解释很多现象,比如未来今上的托孤大臣之一,为什么是休屠王的小王子,以及今上为什么会在作为禁卫军的北军中大量招募辖地内的胡骑等等。像苏卜部那些人,如果加入了北军受训,八成他们也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