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缓坡的顶上,乐正绫才看见远处须卜部的全貌。那个部落比她们在关内调查的部落,可能比所见的所有部落的聚落总面积加起来还大两圈,如果说里面居住有几千人,那必然是不假的。显然,这个部落是她们在河西经历的第一个“王国”级别的部落,而正是因为他们的体量,以及同匈奴政权之间的关系,他们成为了霍去病讨伐的第一个目标。
在圆阵的前面,平展的缓坡上,足有六部之多的黑压压的汉军骑士,端着长戟和矛,向这个部落的营地直扑过去。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骑士们身上穿的被漆成玄色的甲胄,反射出一片眩光。这片延展达数百个米的眩光对于敌军来说会是一个很大的刺激。汉军冲击的过程持续了几分钟,须卜部的骑手们迅速拿了刀兵从营中集结出来,但是他们发现自己已经被南方、东方和西方出现的三面的汉军合围了。
骠骑军中的匈奴部队用匈奴语呼喊着劝降的口号,但是须卜部在一开始拒绝投降。他们仍然组织了两千人,在大营外的草原上和汉军发生了冲突。乐正绫、祁晋师、闵升、眉出等人纷纷在圆阵中心侦察着战场的态势。匈奴的骑手们先是向驰来的汉军射箭。
“又是箭。”祁叔说。
“我们去年在塞上就见识过匈奴人的箭。”乐正绫叹了口气,“我们这边不射箭么?”
“匈奴人虽然骑射的技巧娴熟,但是骠骑将军的战术就是,顶着箭,直接往上冲,冲到短兵的距离,同匈奴人肉搏。在这一块,他们绝对不是对手。”闵队率向她们说,“当然,我们这边也有射箭的,比如部队收编的陇西降汉的胡骑,他们就会射箭,也比较娴熟。不过总的来说,大家以冲阵为主,尤其是在有了马右的海国登以后。”
“它普及的程度如何?”
“至少我们安上了,长安出来的军也有半者安上。但是陇西调来的,应该就还没有。”闵升给了一个粗略的范围。
“无论如何,这次是肯定有人回不去了。”乐正绫叹了口气,“希望这次冲突早些结束。”
“我猜它最多会持续个两刻。真正打起来了,时间不会很长。有时候人的生死,就那一念之间的事情。”闵出补充道,“不过持续两刻也特别久了,要真要持续那么久,那就说明部队的伤亡会上来。”
看着看着,天依忽然吸上来一口凉气。
“怎么了?”乐正绫问她。
“我好像看到……有个人中箭了……他坠到了马下……”天依捂着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人逐渐走入死亡的过程中。
乐正绫连忙翻身下马,将她也扶下来。进而,前锋中的汉军已经冲入匈奴人的队列当中,后者撤退不及,旋被追上。在这个当儿,天依看到了更多人——大部分是匈奴人被各种各样的长兵刺中,他们中的许多人仰着天倒在了马下。
旋即,和在先前冬天的洛阳街头一样,有一股欲呕的感觉从她的胸腹中产生。乐正绫将她扶住,劝天依想吐的话就吐出来。但是在通书什的众人面前,天依一忍再忍,但是最终,在乐正绫不停的拍击下,她还是将晨中吃的粟米,和着胃液涌了出来。
通书什的士兵们对此的反应倒是普遍不大——一来是因为大家只是看个远景,看得并不真切;二来是因为和海夷不同,他们打小生活在汉地,已经看惯了因疾病、冻饿而死的人,从老人到少女到婴孩,也看惯了被刀器破离肢体的犯人。大家对暴力的忍受能力,要显然比现代人高一个层级。
“果然女人就不应该上战场。”夷邕轻声对齐渊说,“不知道什副以后还会不会吐。”
齐渊并没有说什么,而是紧张地关注着圆阵外面的动向。突然,他发现圆阵的东南隅一部也离开了阵型,向东南方向追击而去。在更远处的,是一支放牧回来的须卜人马队。马队中男女老少皆有,而更多的则是牛羊。看来这支牧民要被汉军执得了。
当天依将胃中的物什尽数吐完以后,她的感觉稍微好了一些,但是远处传来的喊杀声仍然不断。她重新骑上马,随着圆阵一并往前推进。过了几分钟,须卜部营外战场上的声音逐渐小了。汉朝的骑兵鱼贯而入,显然,须卜部在汉军的武力面前屈服了。
鹰击司马派人前来通信,让通书什跟随他和卫队前往须卜部的营中。在那里,骠骑将军正在准备率队与须卜部的人谈判。他已经从部落中捕得了一个会汉言的译者。
乐正绫遂率领着通书什沿着新战场,跟随鹰击司马进入部落聚居区。营外的草地上散布着百来具尸体和伤员——所幸,战斗持续得不久,而须卜部只是崩溃了之后便迅速投降,故双方均伤亡不大。在草地上躺着的,大部分是穿着不太紧实的皮衣、毛衣或者麻衣的,少部分是介胄穿甲的。乐正绫一边骑行着,一边直视这战场上的死态,一阵寒意从她的背后匆匆地传来。
她这是第二次见到胡汉交兵的场面了。伤亡人数比起她们在那次城寨的小战斗中,要略多许多,但是汉兵的伤亡则小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