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探明了卢胡王部的路线以后,呼氏王为霍去病又配备了十几名熟悉路程的向导。据他说,这些向导能够帮助汉军找到卢胡王的部落当下的所在。但是很明显,霍去病对这些来自小王国的向导并不十分信任。在处理完战后事宜,又向部落索要了一些物资,离开呼氏部以后,在路过另外几个小部落时,汉军复征募了一些熟悉这里到卢胡王部路线的牧人,让汉军的信息不局限在呼氏王部的向导上。
出军四天,如果说在日渐紧张的各项物资和人力中,还有什么东西不缺的话,似乎全军最不缺的便是这种向导了。深入胡中数百里,霍去病并没有李广那样精审地寻找水草丰美的宿营地的眼光。故汉军的耳目全赖这些大小部落中熟悉当地地形的人。到目前为止,已经有近百名向导在汉军队伍中起着作用。历史上的各种远征总是需要当地的向导,一直到20世纪的很多地方,仍然是这样。在与自己同期的古典时代,汉尼拔翻越比利牛斯山,抵达罗马境内,自然也是如此。
由于在呼氏王部停留了一段时间,故今日众军光是走进胭脂山区,天时便已经晦暗了下来。下午的短暂行军并没有为大家带来好运气,相反,天依一边走着,一边发现阿绫看着天空的眼睛沉重了起来。
“阿绫,怎么了?”天依在马上问她。
“你看山上方向的这团云。”乐正绫叹了口气,“我现在似乎感到,已经有一些雪片飘落下来了。”
话音刚落,一片细雪便飘到了天依的鼻尖上。天依条件反射式地眨眨眼睛,再看向远方,发现确实有几团黑云已经聚集了起来。
“要下大雪?”天依倒吸一口凉气,“这个光景,下大雪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恐怕非战斗减员要开始了,不减员也要减马。”乐正绫扭头去警告士兵们,“晚上都把发给的毯子盖好,它们就是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的。”
众小伙都称唯。
“真怪,这胡地的天,这三月份也下雪?”夷邕颇不明白。似乎对于汉地的人来说,草原和高原上偏寒的气候一直是他们关心的一大问题。
“邕,你忘了什正之前在我们前往苏卜部的时候课的了?”楼昫提醒他。
“对。我们现在距离海面的高度,足足有千丈,每距离海面越高,就越冷。”齐渊骑在马上,“就现在来看,看来什正那套海国的话是有道理的。”
夷邕摸了摸自己变得油腻的脸,感觉似乎是如此。
汉军的追赶在薄暮的时候停了下来。在雪势进一步增大之前,由于自然原因,骠骑军只能暂停行程,尽早扎营,在当地驻扎一夜,来降低风雪所造成的损失。
面对着两丛篝火和在周围卫戍的一百名骑士,通书什的士兵们大多感到,若让他们马不停蹄地行军,他们尚可以接受,虽然消耗体力甚大。但是一旦自己坐到或者躺到火边,整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日中能够被身体的疲劳和紧张暂时遮蔽的对前方未知命运和既往的恐怖场面的不安便会从暗处浮现出来。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鹰击司马适当延长了一些用夕食的时间,让自己统帅的众军充分地吃喝,充分地聊天,以减轻日中自己见闻所带来的压力,准备一直到近夜的时候,再命大家带上口枚休息。
十七岁的小伙子们,普遍还是对焚烧和深埋战死者尸体的行动感到震撼。按汉军之前的制度,只要大军未没,战死者的尸体会被装上一辆预先准备的车,带回关内交给家人安葬。但是骠骑军现在这样处理尸体,这意味着这些人的灵魂会留在草原上,不能回到家乡安顿。这对士气的打击是非常大的。
当然,军幕提供了补救的措施。他们让每个部的校尉都向自己的部曲们宣布,一方面,火在世上的作用是,能够将肉眼看得见的东西烧成灰以后,换成看不见的事物,从而进入另一个世界。它既然能将蔬食、木头、麻布这些事物由显变冥,它也能将一个人的灵魂从沉浊腐化的ròu_tǐ中轻盈地带向冥界。这样远在塞外,纵使有千里之隔,灵魂也能够回到老家或者泰山,或者在世界上自由地游移。另一方面,火还能够烧灼人身上的秽物,使尸体不会产生疫气,危害生者的生命。
这种说法虽然大家从未听过,且更倾向于认为它是一种权宜的安慰,但无论如何,这个说法同自己家乡那些陈旧的观念比起来,两者都无法证伪或者证实。在这严峻的战争形势下,宁可信其有,这样自己若死了,或许会真的像军中所说的,一日千里地飘回到家乡受亲人的祭拜。
通书什的士兵们自然会向见多识广的什正问这个问题。乐正绫想了想,保持了与军幕一致的口径。士兵们在听了“什么都知道”的海国人认可军幕的说法以后,顿时安心了下来,也向旁边的卫队散布这一消息。仿佛一个知道许多道理的人同意一件看法,那件看法就完全无需证明地正确了一般。
当然,在短期内,这种思维方式对他们的心理健康是有好处的。
雪越下越大,还夹杂着呼啸的山风。进入夜间以后,众军入帐休息,一万人的营盘鸦雀无声,有的只有风雪吹着帐篷、草地和马鬃的旷野之声,让帐篷中闭眼的人听了感觉只有自己一人在寂寥的荒原上,孤独得很。
所幸,各帐中战友的鼾声极大地缓解了众人的这种孤独和焦虑感。无论如何,今夜得快过去,毕竟明天还有更大的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