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二年四月初十日晨,天依很早地就从毯中爬起,在阿绫还未醒的时候,整理了一下帐中的物品。这样,在一会预备出发的时候,自己和阿绫要准备的事项就轻松一些。
在整理完以后,她取下戴在自己嘴上的木枚,走到帐外,展开自己的双袖,伸了个懒腰。公历五月的甘肃中南部,太阳爬升得极早,第一抹晨曦已经遥遥地打在了远处的小城寨处,而初亮的天空还浸泡在硫酸铜溶液的水墙高达数米,太阳打在东南面的城墙上,更加增益了这片城墙的雄伟和耸峙。仿佛这个在最近的一年中时常易手的小城寨真的成了金城一般。
天依看着眼前矗立的城墙,这个数百人血与汗的成果,再度回想起在这个城寨上发生的故事——和自己出征的时候想的一样。当乐正绫和游侠祁叔东逃的时候,她们就是在这个城寨里躲藏应敌的,而万安的父亲被发配到这里的时候,也是在城后的悬崖上来回地搬运石块。同自己有关的不同的人们,同这个城寨先后发生了许多交互。这个长城以北的小城寨仿佛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吸引着天依驻足观赏,用贪婪的双瞳吸收着它的每一个细节。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这个城寨将不再担负防御的功能了。当下一次河西之战结束以后,长城就将修到比这里更北的地方,而这座城寨也将在漫长的和平岁月里面废弃,一直到东汉时期。天依只恨自己没有照相机,能将这座要塞在太阳初升时的壮景给永久地定格下来。不过,取而代之地,她已经用自己的视觉中枢,将眼前的这幅画面牢牢地印在了记忆深处。除非自己身死,她在今后人生的任何一刻,都不会将这座命运的城塞给忘掉。
过了好一会,受到愈发温热透亮的日光的感召,帐中的乐正绫也苏醒了过来。她一边系着衣带,一边急匆匆地走出帐篷,见到天依,就迎了上去。
“原来在这儿!”阿绫将双手攀上她的肩膀,“在看日出么?”
“没有,我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了。”天依笑道,“我在看你打过仗的这个地方。”
“那有什么好看的!”乐正绫吐了吐舌,“都是一万年前的事啦。”
“你也是打着洋伞的紫色老太婆?”
“还别说,我们如果真的还有机会回去,也算是两千岁了吧。”乐正绫格格地乐着,“就算是最老最老的老大爷,也没见过汉代的人。”
“他只要见到我们,就算看到汉代人啦。”天依说,“我现在都感觉,我已经是刘彻的一个彻底的臣民了。”
“到时候你也不用回你那公司继续朝九晚五了。”乐正绫道,“我看,失踪一年,公司老早也就把你除名了。我们去历史博物馆做顾问去,见到哪件衣服,就说‘不对不对!西汉没有这个’,躺着就把钱挣了。”
“可是没有穿越证书啊!”
二人一边欢言着,一边看着这个边境城寨。未几,鼓号声从营区的中心传来,通书什的小伙子们也纷纷走出了帐篷。附近宿营的匈奴王子、小王、都尉们也纷纷被部落民伺候着醒来。楼昫和夷邕等人叉着腰,看着那边的响动。
“真是跟几头猪一样!”魏功耸肩道,“他们几乎每天都是这样。”
“来,孩儿们,我们也忙起来。让他们再看看,我们每件东西都是自己料理的。”乐正绫趁机向士兵们发命令,“今天过完,我们就进到壁垒以内了。到了关内,指不定什么好东西在等着你们呢!”
面对在长城以外的最后一天行军,骠骑军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战争的阴云已经被他们抛掷在遥远的焉支山南,战友离去的痛苦也逐渐稀释。亡者已矣,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激动和兴奋地活下去,长生久视,将他们的记忆长久地留在自己的心中,才是让死者尽量不朽的正确方法。
经过这次生死冒险以后,最终留在众人内心的只有激动的心情。骠骑军的八千多骑兵,开始了他们今日的快乐行军。
走在返程的大路上,看着道路两侧逐渐增多的野桃花树,以及各种绿荫,齐渊走在乐正绫身后,突然对他的什官说:
“什长,最后一天了,我们唱歌吧!”
“是啊,自决战以后,我们一直没有唱歌。现在歌里的内容已经完全实现了,我们再唱起来吧!”
“好。那叔,你起个头。”
“我不起!”祁晋师摆摆手,“每次起头都要让他们这群毛头小子笑话。”
“张原,你起一个。这个什中你音色好。”
张原笑着受命。随着他悠扬地喊出什进歌的第一句,“健儿长驱蹈关外”,通书什和通书什卫队的众军都高唱起这首歌来。长期郁结的士气,在征程的最后一天,终于爆发出来。
一旁行进的匈奴贵族们听着越来越多的汉军唱起这首歌,有的人感到身子发毛。浑邪王的小王子,一边紧握着马缰,一边紧蹙着眉头,一边看着击败父王军队的敌人们唱着这首韵脚全是-k、句子中充满弹舌音的凌厉军歌。似乎他有点后悔,没有在自己辅佐父王的时候,用匈奴语也编制一首这样的歌,让部众传唱。
“gkds(纵矢石,列长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