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活了这么久,最恨的不是欺负与打压,而是可有可无。
你将别人看作是可以生死相搏的对手,可别人却将你看成是无足轻重的物件儿。
他当时没有办法理解母妃的愤怒,可母妃的怒气却传染给了他。对太子的恨意与莫名其妙的排斥也传给了他,可他再不喜欢太子,也没有狠到要太子的命。
可他的母亲,他那一向谨小慎微,行事说话战战兢兢的母亲。他那险些在产下幼弟时哭嚎着死去的母亲。竟然敢下手给太子的枕头里下柳絮。
太子是在他眼前死的。
一张脸涨得通红,一只手卡在颈脖下面,一只手在头顶上挥舞。双眼红彤彤的,眼白眼仁都是红的,眼球里有血丝。
“薄荷香囊…香囊…”
他这样艰难地向他求救,眼神向下移,移到了三步之外小木案上,上面有一只绣工精巧的杏色香囊。
这是一个晌午,太学斋里除了留下温书的兄弟二人,太子将身边人全都打发出了外厢,再无他人。
他眼神从那只香囊上移开。再若无其事地凝视了太子一眼,再十分镇定地收拾书囊,将绣了“衡”字的所有的属于他的东西,一个不落地收拾起来,最后抬起头来望着长兄,轻轻说了一句话。
“兄长自己拿吧。反正也不远。”
一语言罢,便抽身而去。
然后太子就死了,然后先皇便彻底颓了下来,然后…然后他就成了太子,从最西边的长乐宫换上八爪龙纹常服搬进了太和宫。
然后。他一辈子活在了晦暗无光的梦靥中,从此再难得见光明。
就像现在这个梦靥一样。
眼皮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耷拉下来,过往云烟如皮影戏一般在眼前缓缓地再过一遍,一想到太子那双发红得似乎在流血的眼睛时,脑子却好像在慢慢清醒过来了,没那么黏稠又渗人了,周衡动了动,脊背上全是汗,手心里也全是汗,口干舌燥却左胸“咚咚咚”地跳得飞快,他蜷不起拳头了,一双手只能僵硬地瘫在暖榻之上。
不对…
不对!
有人要害他!
周衡艰难地张口,却发现喉咙里发不出声音,迷迷糊糊地努力睁大眼睛,眼前白光一片,用尽全身力气死命眨了眨眼睛,再睁开时,白光总算是渐渐消散开来。
“啊…啊…啊——!”
每一次张口,声音都戛然而止,他没有办法出声了,周衡陡生惶恐,张大嘴巴,声音好像是从胸腔之中发出来的,带着极为隐秘却惶然的意味。
“啊…来…来….来人啊….”
一语言罢,周衡胸腔一抽,随之而来的便是身体里由下蔓延至上的绞痛,剧痛让人清醒,周衡却无端想起四个字。
回光返照。
难道他真的要死了吗!?
周衡急促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手撑在暖榻边上,一用劲,整双手连带着胳膊、脖子、下巴与嘴唇都在发颤。
“踏踏踏”
外厢有急促的脚步声。
周衡心向下一放,“砰”地一声,整个后背都砸在了暖榻之上,到底是老了,后背受了击,连脑袋也重新开始晕晕沉沉的了,他狠狠地甩了甩头,眼神迷蒙中却见有人撩帘缓缓而来,眼前好像蒙着白雾,侧过头眯着眼也瞧不清楚。
着连衫,戴钗环,应当是个女人。
人越走越近,周衡总算是看清楚了来人是谁。
“贵妃…”
他嗓子眼里全是干涩的,整个人烫得好像立马要烧起来,“叫太医…让太医过来…朕…朕不舒服….”
来人弯腰佝下身来,好像是在笑,可再一细看,嘴角却抿得紧紧的,眉梢眼角也好像耸得很凝重。
周衡想再将话重复一遍,可一张嘴却发现自己又说不出声音来了。
他眼神向门框移过去,示意昌贵妃赶紧让人去太医院请太医来。
有人要害他,有人在他碗里下毒,有人要谋害皇帝!
他整个人都瘫在床上,用尽全身力气想做起来,大声将上面的话叫出来,可喉咙里像是一团浸过水的粗麻布卡在其中,声音冲不出去,可也咽不回来。
“皇上渴了?”
昌贵妃王氏柔声问。
周衡死死咬住嘴唇,拼命摇头。
“皇上凉了?”
王氏再问。
生死攸关,命悬一线。周衡总算被激起了凶性,双手握拳,“砰砰砰!”一下紧接着一下敲在暖榻上。
昌贵妃好像是被吓了一大跳,一个激灵向后退了一步。
“请…请…太医…”
用尽气力之后,周衡当即浑身绞痛。瘫软在榻上。他的眼神好像在冒火,可偏偏昌贵妃看不懂,伸手将他的手藏进被单里。再看了眼甚至搬了个小杌凳坐在暖榻左侧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周衡说起闲话来。
“皇上可知豫王如今也已将近二十五了,膝下却一子也无,您当初听皇后娘娘的话选了信中侯闵家姑娘,却忘了我其实是中意石家娘子的。闵家有什么好啊?出身高的都傲气,听不得教训,偏我又是个宫人出身,没听说过什么大家贵族,更未曾知道什么礼数规矩。您说我不是正经婆母,我不好说的话。不好教训儿媳妇的,皇后娘娘全都能挑过去。这我也认了,我本来也不是什么正经婆婆,我只是一个妾,一个出身卑贱的妾室,哪来资格去教训出身高贵的儿媳呢?”
“您说您信重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