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就更不是因为他出身贫苦人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了。像他一样起于微末的官吏很多,往往读书时越是潦倒,做了官越是贪婪无厌,生生要把少时受的穷全都找补回来。这种人贪念越多,牵挂越多,胆子越小。”
姜照侃侃而谈,让身为父亲的姜骅十分意外。
不过这两天他已经从女儿言谈之间发现太多意外了,多这一次真不算什么。他只知道女儿真得长大了,似乎在他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深远的见识。这让他不断想起“巾帼”二字。
“周大人和贫苦出身的官吏不同,和富贵出身的官吏更不同,他和众人格格不入,爹爹您仔细想一想,他为何还能在朝廷立足呢?”
姜骅并非愚笨之人,被女儿问到,略一思索他便有了答案:“朝堂之上派系林立,周大人始终中立,在党争夹缝之中求生,自然比参与到争斗之中更能明哲保身。许多时候,党争之人还要用他这个中立派办事,借势。”
姜照点头:“不错,爹爹,周大人的存在对于朝中党系颇有意义,所以他屡屡触碰权贵也未遭生死大劫。但话说回来,想中立的人很多,能立住的又有多少?早晚都会被携裹着掺合进某个派系里去。所以真正支撑周大人立足的不是党争,而是——上头的默许。”
上头?凌驾于党争之上的力量,姜骅自然知道是谁。
他惊讶于女儿的嗅觉。
“阿萝,你是从哪里学的这般见识?”
“史书。以史为鉴可观当下,书看多了,渐渐就懂了。”姜照一语带过,并不想在这种问题上深究。
姜骅半信半疑。要说看书,女儿从小到大看了不知多少,杂学旁收的什么都看,可以前怎没有这样的见识呢?仿佛突然一夜之间,女儿就变了个人。
作为父亲他当然欣慰于女儿的改变,可也痛心改变来得太突然。如果不是长房卑劣相逼,女儿怎会将精力都花在这些筹谋上,短短时间变成这个样子!女孩子家养花种草,看看书,多好,以后再找个合适的如意郎君嫁了……
想远了。
姜骅把思绪拉回来,“阿萝你的意思是,要想让周容牵制长房,需借助朝中势力方才稳妥?”不至于连累周容,也能有足够威慑力。
“是的。”姜照由衷高兴。父亲只要走出自尽谢罪的牛角尖,思虑起事情来还是非常聪明的。
一直静静听着的程氏突然插话:“如果需要的话,我给哥哥去封信,你们看让他做点什么比较有用?”
程家也是地方望族,虽不算是名门,在本地也十分兴旺了,家里几代都有人在外为官,程氏的亲哥哥正在某省府做同知,官位只五品,但有实权,也有些许用得上的人脉。
姜照很高兴:“多谢太太。”不只程家,老太太和娘亲的娘家,何家,也可堪用的,但看怎么用了。
程氏道:“谢什么,姻亲之间荣辱与共,哥哥必定像办自家事一样为咱们奔走。”
姜照看父亲。该怎么办,她相信父亲应该已在心中有了眉目。毕竟是当过御史参与过大案的人,辞官在家也不会是碌碌之辈。
说通了父亲,姜照没再久留,很快从程氏院子离开。她还有许多事要办,父亲联系周容是额外的助力,在此之前她得把主动权牢牢握住。从重生开始,她的主要思路就一直没有变过。
和家里打过招呼,她再次带人登车离府。家里就是有这样好,从不限制女孩迈出大门。不过姜照这次没带那么多男仆,上次在洪九娘那里,仆役们实在忠厚得让她很没脸。
何况今次去的地方,带再多仆从也派不上用场。
小马车穿街过巷,小半个时辰之后,在毗邻城郊的西坊停住。这边很安静,多是民居,并无闹市。在一座毫不起眼的院落前头,姜照下车驻足。
院子两扇高大黑漆门紧紧合着,街头巷口有零星几个闲人或聊天,或路过。姜照却知道那并非什么闲人,而是飞鱼卫的探子。
飞鱼卫内部有许多分工,那天骑马追缉的莽汉是缉凶为主的“快马”,地位较低,鲜有出挑之人,否则姜照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把人骗过。而眼下在巷子附近闲晃的,就是偏巷探子的工种了,但也只是底层。上头的精英们轻易不在人前露脸,寻常人一辈子都不见得碰到一个。
“去叩门。”姜照吩咐一声,站在黑漆大门前等着。
寻常得像民居一样的地方,门前又无牌匾,更无镇守石狮,谁会想到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飞鱼卫缉事堂?姜照自己在乐康城长大,要不是后来机缘巧合,她也不会知道城里有这么一个所在。
门开了,应门的是个寻常老头,就像许多富户用的老门房一样,相貌平平毫不出挑。老头探出脑袋,把马车和姜照主仆们打量一番,哑着嗓子问:“哪家的小姐,出来走亲戚?走错门了吧?”
姜照遣退仆役,自己上前笑道:“没走错。我找朱爷,跟他说我姓姜。”
老头眼中精光闪了一闪,瞬间把姜照一行飞快看过。这次的打量就不同先前,目光很锐利,像刀子剐人似的,让姜照身后的夷则莫名抖了一下。
“这家不姓朱,小姐走错了。”老头缩身要关门。
街头巷口闲晃的人有几个慢慢靠近,看似乱走,其实已在瞬间把各方出路堵死。
姜照不以为意,只和老头说话:“我知道这家不姓朱,姓‘缉’是不是?我要找的朱爷是京里来的,劳烦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