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写满墨字的素纸从曼云的袖子滑到了掌心,她低下头又细细地从头看了一遍。西陵山山神庙、双桥镇……前世里曾经与萧泓相逢相遇的时间地点尽按着残破不全的记忆详列在其上。
今生不与前世同,于凶险之中重游故地以博相逢的可能,太过渺茫。倒不如此间事了,即向北行,一路往洛京、云州去……不论最终结果如何,但求竭尽全力。
曼云仰脸儿一笑,纤手翻腾。不一会儿,从手心中飞逸而出的白色纸蝶,随着清风向着辽远江天,四散飘零……
九月十九,夏口城南崇业坊,一队兵丁强打精神地在坊间的巷道上列队走着,若是平日,他们会早早地寻了地方躲懒,但现在打头的几个“亲民”官员显然没有让他们稍作休息的打算。
天已近午,被一层薄翳蒙住的秋日阳光有气无力地勾描着地上模糊凌乱的影子。四边临街屋舍可能是早接到了官兵巡查的消息。驹紧闭了门户。四下里静静悄悄。静得让人心头发紧。就象已早早地跨越时光进入了万物凋敝的深冬。
夏口虽说有行宫驻陛,又受着江南软柔旖丽的影响,热闹所在的繁华奢侈据说连洛京也比它不上。但真正热闹的也不过是一二十处主要的大街和市集。集聚着普通贫民的崇业坊,境况好些的人家门面还齐整些。但是更多贫寒人家的房子难免东倒西歪,尽显出了破败灰暗。
“那个‘搭云帆,渡慈航’的童谣确定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为首的高恭鹏了一双黑漆重眉,不怒自威。
坊间相传的童谣自有全文呈在高恭的案头,但他也只捡了一句相问。乱世出箴言,泰业年间各地各处都有奇奇怪怪的说法四下飘着,已然让人见怪不怪。但值此时,泰业帝正在行宫里昏厥不醒。而城外陆续传来多处反贼齐围夏口的军报,偏偏夏口城中出了个‘屋漏雨’的童谣,直刺中高恭紧绷的神经。
立在一边的绿袍匈擦擦额上莫须有的汗珠,唯唯应是。一副猥琐不堪的样子,立时引得了同样身着六品绿袍的高维暗里不屑。殊不知。他的清傲也同样在被正经科考出身的鄙夷对象在心底用鞋底拍着小人。御驾带着一帮子朝廷重臣南来,科考已废,高维身上的官职官袍也是由坐行宫里的皇帝现当乃父的奖励赏下的。
“高大人!最好莫过于派人到流言中的‘金溆湾’探个究竟!”,一行人无所作为地齐修着噤言咒,高维索性主动向着父亲提出建议,带着下僚对上司的谦卑恭敬。
高恭只冷冷地斜了他一眼,没有吭声,手拎长袍,抬步跨过了个积着污水的小坑。
这样谁都明白的主意何须出?如果夏口六门可以毫无顾忌地大开,侦骑自然早就到了金溆,但现在,谁知道开了厚实的城门后,会不会就有股子反贼摸门而入?人心惶惶的夏口城,赌不起。
也许高家也应当准备南撤,让二儿子立即告病带上家小卖通城卫先遁出城?高恭眯起眼,思忖起近日得到关于各家大臣私下里的小动作。
而为求今后仕途,自己反倒应当跟紧了帝驾。只是从官位和圣心而言,都不算御驾非带不可的高恭,现下深感到了举步维艰。
巡视了半天未得结果的一行人歪歪斜斜地转出贫民窟狭长的小巷,踏上了敞亮了许多的大道,直冲着他们而来的一只骑队带着寻到人的喜悦,在高恭身边急停。
“快!快_大人j上召您立即入宫!”
皇帝?看着父亲被宫卫内监打扮的来人飞速挟上马,向着行宫方向奔去,驻足凝思的高维拧上了眉,带着与其父仿若如同一辙的深沉。
泰业帝已然昏厥数日,按着私传的说法,没准还会龙驭宾天在了夏口。传诏的必定不会是皇帝本人,这会儿,被簇拥走的高恭将迎的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