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德疼得呲牙咧嘴,躬着身子,被母亲牵到街上,一脚穿着黑亮的皮皮鞋,另一只脚上是还没来得及脱掉的圆口布鞋。门口看热闹的人见了,就哄笑起来。
玻璃花儿眼举着手里的一只鞋,问青年人,“是这鞋吗?”
青年人说,“是,还有一只,在他脚上。”
玻璃花儿眼怒喝一声,“快把蹄子上的鞋脱下!你个丢人显眼的货。”
世德听了,乖顺地蹲下,把鞋脱下,递给青年人,嘴里一个劲儿地赔着不是。
那年轻人接过鞋,斯斯文文地把鞋穿好,恢复了一身的神气,撅着嘴巴,训斥着玻璃花儿眼,“你家孩子可得好好管教管教,太不是东西了。现今是大日本帝国的天下,大日本帝国的法律可不是闹着玩的。我本想去大日本帝国的捕房的,看你这当妈的还算识相,就饶了你们这一回。”说罢,把穿好的皮鞋,在地上用力踩两下,心痛地说,“你儿子都把我的鞋给穿坏了。你儿子哪赔穿这鞋?那脚,跟熊掌差不多。”随后狠瞪了世仁一眼,扬起嘴巴,转身离去。围观的人也一哄而散。
玻璃花儿眼让青年人说满脸木胀,心里发堵,拧着世德的耳朵,把他牵回院里,闩上街门,一直牵着回到灶下,操起烧火棍,又是一通乱打,痛得世德,爹一声妈一声地叫喊。
世仁早在二哥被牵出屋里时,就惊得浑身颤栗,趁乱逃出门外,到了街上。见围观的人散去,也不敢回家,在街门前转游,直等父亲回来,心里才觉着踏实。
其实,甄永信在妻子惩罚世德时,已经回来了。那会儿他在城里转了转,觉着无趣,便转身回家,只是看见一堆人围在街门前,妻子正在大门口的石阶上惩罚世德,熟知妻子的脾性,这功夫上前劝说,准会招来激烈的反击,白白让人看了笑话。便忍着痛,躲了开去,又在街上转了一会儿,听听家里的方向没了动静,才折回头去,往家走去,恰巧在街门口,遇上了世仁,像一只受了幼狐,在那里来回打转,就迎上前问道,“刚才出了什么事?”甄永信摸着两眼惊悸的小儿子脑袋问。世仁稳了稳神儿,把上午的事儿说了一遍。不想父亲听了,不但没责怪儿子,心里反倒涌起一阵自豪。想到世仁小小年纪,便会设局,颇有用计天赋,极肖乃父,内心大感快慰,拿手着力摩挲几下世仁的头顶,得意地说,“巧妙倒也巧妙,只是虑事不周,露出破绽,结果就砸响了。”停了一会儿,又说,“像这类局,可在外地做,人生地不熟的,做完走人,无人知晓;在家门口做,败露之后,白费了功夫不说,还落下一个坏名声,坏了自个儿做人的本钱,不值的,和杀熟一样,属于无用功,难成大事。”
“爹说得对。”世仁霍然心悟,焦急地说,“二哥惨了,给他妈差点儿剥了皮。爹快去救救二哥吧。”
甄永信心里,又是一阵感动,觉得小儿子是个有情有义的人,这一点极像他母亲宁氏。和世德虽是异母兄弟,却事事能想着哥哥,你同母兄弟一样,比行事冷漠的大儿子世义强多了。听小儿子这样说,甄永信转身往家里走。到了灶前,见世德脚上穿了一只鞋子,跪在那里低头认罪,心里一阵酸楚,五脏一热,升起火来,指着世德问玻璃花儿眼,“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玻璃花儿眼怒气未消,得理不让人,冲着丈夫嚷道,“你让他自个儿说吧,老甄家人的脸面,都让他给丢光了,骗人家一双鞋,弄得满城风雨,无人不晓的,还有这个小杂种……”玻璃花儿眼顺手指着世仁,也捎带着给骂了。
“你等着!”仗着父亲在身边,世仁也不视弱,报复了一句。玻璃花儿眼哪里忍下这口气,提起烧火棍,就抡了过来,世仁机灵,闪身一躲,锅台上的一撂碗就报了销。情知自己也惹下乱子,所以当听到丈夫冷冰冰地命令她,“放下!”这娘儿们便不敢再咋呼,垂下手,望着丈夫,愣在那里。“败家的娘儿们,过了几天好日子,就要生事了。”说完,又喝斥地上跪着的世德,“起来!男人的膝盖,不是给人下跪用的!”
“你这样惯着他,早晚会败了这个家。”玻璃花儿眼心里憋屈,趁势抱怨了一句。
“败也又怎能样?又不是没败过,也比你成天闹腾强。谁怕败家,不愿待在这里,就让他滚!”
玻璃花儿眼听出,丈夫这是在骂她,无奈这书呆子已今非昔比,手段辣眼,何况这一家产业,确是他一手弄来的,又加上逼急了,会把他变成公山羊,玻璃花儿眼就不敢和他较劲儿,而丈夫的脾气却越发看长,气急之下,委屈得玻璃花儿眼,只好一个人坐在地上流泪。
趁玻璃花儿眼在外屋哭泣,甄永信把世德叫到炕前训斥,“跟你讲过多少遍,就是不长记性,你也不老小了,做事还像个孩子,毛手毛脚步的,没有个根儿,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切忌杀熟,你就是不听,又干了蠢事!”
“可我根本不认识那小子。”世德犟嘴。
“废物p宁府屁股大点儿的地方,一泡尿从城北尿到城南,认不认得又怎么样?还不跟邻里一样?在城里,出了点事儿,第二天,满城人都知道了。”
“可是爹去闯荡,又不肯带我去。”世德嘟着嘴抱怨。
“天下大着哪,机会多着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