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一更将过,远处传来木轮车的吱呀声,渐渐的,山下有黑影出现,黑影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过了一会儿,黑影到了大坑边,听有人喊了一声“吁!”黑影就停在了那里。又听有人说,“抬下来吧。”就见两个黑影,从车上抬下一个东西,放到地上,接着,有人把车赶下山去。
不等黑影走远,甄永信对徐二说,“走,咱去抬过来,拉走。”
徐二两眼腿发软,壮着胆子,浑身不停地颤抖,跟在甄永信身后,到了黑影刚才停下的地方,见一个黑东西横在地上,知道是世德。甄永信说,“老二,你身子壮,过来抬头,我抬脚。”
“照哥说的。”徐二说着,两手托起世德的头,猛一用力,将世德抬起,正要迈步,突然听世德说道,“爹,放下我吧,我还是自己走着舒服。”
这一声,把徐二惊得不轻,头发梢都竖了起来,两手一松,向后跳了两步,嗓子发紧,结结巴巴说,“哥,世德没死呀。”
“我本来就没死嘛,是他们叫我装死的,”世德从地上爬起来,冲着徐二抱怨,“你是谁呀,差点没把我摔死,我两眼都冒金星了。”
“行了,快上车吧。”甄永信催促世德,“这是你徐二叔,帮我来接你回家的。他还以为你死了呢,看把你二叔给吓的。”
“是二叔呀,”世德边说,边往车边走,“下半晌,他们提审我,钱狱长悄声叮嘱我,要我天一落黑,就装死。同室的弟兄们报了上去,听说小鼻子那法医,去喝酒了,都没过来看我一眼,就开具了死亡证明,接着就有人把我抬了出去,装上车拉走了。我还以为是我哥来接我呢,刚才一听声音,原来是爹。爹多暂回来的?”
“别说话,”甄永信叮嘱道,“等回家再说。先把囚衣脱了,换上这件。”说着,把一件衣服递给世德。
世德把囚服脱下,甄永信就手团了一团,扔到下午拾好的一堆干柴上,把柴草点着,火苗蹿起,借着火光,徐二赶车,沿着山路,一路向官道奔下。上了官道,吆喝一声,两匹马就撂开蹄子,往东北方向去了。
“老二啊,”当马车行在官道上,甄永信低声嘱咐徐二,“哥有一件事,要求你。”
“哥有事,拒说,还求什么。”徐二这会儿也恢复了正常,说起话来,又开始扔大的。
“今晚的事,只能咱仨知道,多一个人知道,可就危险了。弄不好,还会掉脑袋的。”
“哥拒放心好了,今晚的事,就烂在俺肚子里了,谁也不会知道。”
“有你这句话,哥就放心了。”
马车行了大半夜,鸡鸣时分,到了金宁府,一进了城,拐到甄家门前,不等马车停稳,世德就跳下车,一推街门,果然是虚掩的,父子二人闪身进去,徐二就把车赶走了。
甄永信让世义把耳房的门打开,在耳房里铺了张床,让世德先住那里。白天门上加了锁,晚上才打开,世德才可在院子里转转。
几年的监狱生活,世德已给折磨得不成人样儿了,头发几乎粘在一起,虱子在发丝间穿行。甄永信找来一把剃刀,胡乱把世德的头发削掉,又端来一大盆水,让世德在屋里洗了澡。大约过了十几天,世德脸上长了肉,脸色也好看了,头发也长了起来。
想想留世德在家,成天过着见不得人的日子,也跟蹲监狱差不多。当初救他出来时,曾和钱研开起了誓,救出世德后,要让他远走高飞,永远离开小鼻子管辖区。甄永信就有了打发世德去上海,到世仁那里的念头。准备了一段时间,在大姑山寻了一条鱼船,给了船东一笔钱,让世德带上盘缠,取道山东,到上海世仁那里安身。
半个月后,收到世仁的来信,得知世德已经安全到了上海,甄永信心里悬的一块石头,才算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