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个时辰,伙计回话说,后院那边都准备停当了。老先生便提早歇了业,带小柳红二人下楼,到后院家中认亲去了。
习府大院有一道临街的侧门,老先生和伙计们,平日从楼里到后院,通常是不走侧门的,只从楼下的后门直接到后院,家中的仆人,上街办事,才从侧门走。后院里青砖铺的地面,时间太久,地砖上已长了绿苔。这是一座三进的富室,前两进是贮藏药材的库房,第三进的堂屋,才是主人的正室。
进了屋,见堂屋正厅里,一个老妇人,端坐在椅子里,身边立着丫鬟侍候着,小柳红猜测,这老妇人该是这里的女主人了,不待老先生介绍,纳头便拜,一口一个干娘叫着。拜了几拜,见老妇人并无反应,小柳红心里慌了起来,担心自己是不是拜错了,跪在地上,抬眼瞥了老妇人一眼,见老妇人脸上并无喜色,反倒显出些许敌意,冷着脸打量着跪在地上叫她干娘的人,停了一会儿,才冷冰冰问了一句,“你是哪里人啊?”
见老妇人开口问话,小柳红心里才有了底,知道自己并没唐突,猜想这老夫人如此冷她,无非是两个原因,要么是疑心她,借拜干亲之机,来攀附她家,贪图她家的钱财;要么是老先生时常在外面沾腥,惹她心烦,以为自己也是老先生在外面纠缠的女人。小柳红来不及多思忖,赶紧回话道,“晚辈是上海人,家中几代以开钱庄为业,眼下上海战乱,夫君担心财产遭劫,暂时关了钱庄,举家迁来武汉;日前奴家偶染疾病,承蒙府上老神医妙手回春,一副刀圭圣药,药到病除,今日前来,本是要答谢老神医治愈之恩,不想老神医却是一副菩萨心肠,不但不求我分毫报答,反倒为晚辈彻底查清了病因。逃难之际,在外乡遇上这等好心人的帮助,晚辈感激不尽,便有给老夫人叩头、拜老夫人作义母的念头,以表心中敬意,不知夫人肯与不肯?”
见这年轻女人说话中听,艳而不俗,像是大户人家的女人,老夫人便放下心来,收起一脸的威严,笑着说,“起来吧,只是老身一大把年纪了,又是苦命的人,不知能否承受起夫人这样的干女儿孝敬。”
一听老夫人应允了,小柳红越发把“爹”、“娘”叫得亲性,乐得二老心里甘甜,当下摆开宴席,吃了拜亲的饭。吃过饭,小柳红要走,老夫人又让仆人从箱子里,取出一块儿绿锦,当作认亲的礼物,送给小柳红。
以后的几天,小柳红几乎天天来看望义父义母,来了,就“爹”、“妈”叫着,真个像亲生女儿一样。每回来了,又不空手,或多或少,总要给义父义母带些小礼物。
忽然一天上午,小柳红领着老凤昌金店的两个伙计,到了育生堂,径直把客人带到二楼干爹的妇科诊室里。那会儿,干爹正坐在那里喝茶。干爹认识老凤昌来的两个伙计,正要和客人打招呼,干女儿抢着说,“爹,十月初六,是我妈的六十大寿,我想给我妈买块金字贺牌,却又一时选不中,不知要‘寿’字好呢,还是要‘福’字好?你帮我看看。”说完,吩咐老凤昌跟来的伙计,打开首饰盒,两块金灿灿的纯金贺牌,就露了出来。干爹被金光刺得一时睁不开眼,向后退了两步,才勉强半睁着眼睛,数落起干女儿,“你这孩子,真个胡闹,你妈又不是什么人物,过个生日,要你这么破费?”
“瞧你说的什么话呀!”干女儿耍娇道,“我妈这辈子,能过几个六十大寿呀?再说了,又不是花你的钱,看把你吓的。得了,不跟你说啦,你先陪着这俩师傅在这儿喝茶,我带这两样东西到后院,让我妈自个儿挑吧。”说完,捧起两个首饰盒,下楼到后院去了。
早晨,小柳红到老凤昌,选了两个金字贺牌,店家本来是不答应她带回家里挑选的,说是这一个金字,光是纯金,足有一斤半多呢,这么贵重的东西,带出去不方便。直当小柳红说,自己是育生堂习老板千金,才碍着面子,答应由两个伙计陪着,带上两件东西到她家里挑选。
见干女儿带着东西去了后院,习老板陪着两个金店的伙计,在楼上喝茶。习老板好面子,愿显富,见干女儿出手这么阔绰,也不愿把他和干女儿的关系点破,只是一味地劝老凤昌的两个伙计喝茶。
这件事办得挺拖拉,眼见天将晌午,还不见干女儿回来,看老凤昌的两个伙计有些着急,老先生也有些坐不住了,喊过一个伙计,让他到后院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瑶礼物,半天都搞不定。
伙计去了一会儿,急匆匆跑了回来,告诉老先生,“师母说,上午并没见着干女儿呀!”
“怎么?那人不是你的亲女儿?”金店伙计一听说“干女儿”,脸色立马变白,“早晨她到金店说,是你的女儿,我们东家以为是你的亲女儿,怕伤了你的面子,才答应把东西带出来。”
“咳,哪里是我的亲女儿,”老先生说,“她是我前些日子看过的一个病人,治好了病,偏要和我认干亲,我也没多想,就认她做了干女儿。”说着,老先生又让伙计到后院再去问问,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