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二大爷,恒安脸色舒缓了些,沉吟一会,起身走进二大爷屋里。见炕上坐了一个衣着体面的老头,猜测就是自己的父亲了,也不拿正眼去看他,只看着二大爷,问了声,“二大爷今天出去了?”
世德见恒安进屋,眼里亮了起来,拿手扒拉一下世仁,兴冲冲指着恒安说,“世仁,这就是恒安。”
世仁看见地上站的中年人,就是自己从未见过面的儿子,两眼像通了电的灯泡,一时忘情,大声喊道,“恒安,我是你爹呀!”
这一声呼喊,点起恒安心底刚刚熄灭的火儿。恒安并不应声,两眼冰水一样望着自称是自己父亲的人,站了一会儿,到底抑制不住,冷语问道,“你是谁的爹?”
恒安声音并不高,二大爷却通过恒安的嘴形,清楚地知道了恒安刚才说了什么,脸上一时尴尬起来,劝恒安,“恒安,他真是你爹呀。”
恒安眼泪蒙住了眼睛,憋了一会儿,对二大爷说,“我出生的时候,他在哪儿?我受折磨的时候,他在哪儿?我上学的时候,他在哪儿?我结婚的时候,他在哪儿?二大爷,你要是不到重庆救我出来,现在这个爹,还能见着我吗?鸡鸭猫狗,都知道护崽子,我小时候,有谁护着?他是你的亲兄弟,扑你来了,愿住,就住你这儿,以后别再提爹了。”说着,眼泪簌簌落下,转身回屋去了。
一通不冷不热、夹枪带棒的数落,听得世仁脑袋耷拉下来,大气喘不出来。世德也咧着嘴,不知说什么才好,停了一会儿,哼哼叽叽安慰世仁,“恒安的心,伤透了,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上回,小柳青来时,他也没给过好脸儿。”看世仁头埋在胸口不吱声,又过了一会儿,世德接着安慰说,“别急,等过些日子,他心里平和了,我再劝劝他。”
恒安心里不痛快,世仁被儿子数落了一通,也愧疚着,羞怯得抬不起头。儿媳妇置办了一桌好饭菜,吃饭时,却没了父子团聚的那份气氛。昌欢和昌乐,往常都爱在饭桌上白话,今天见美国的亲爷爷来了,本想在饭桌上献些殷勤,见父亲一脸的不快,也就不敢得瑟了。
第二天一早,县政府来人,说要陪甄董事长到家乡各地转转。世仁昨晚失眠,早晨起来,一脸的惺忪,怎么也洗不干净。心里不舒畅,原本不打算去了,叵奈县领导极热情,说甄董事长好容易回来一趟,好歹也要到家乡各处走走。县里领导眼下都停了手头儿的工作,专程来陪甄董事长。世仁也觉得,殷殷盛情,却之不恭,也想回到老宅去看看,就拖上二哥世德,让昌欢扶着,随县领导一块出门,上了车。不待领导发话,世二先声明要去老宅看看。这一点,县里领导早先想到了,已经派人事先通知了甄家大院的拽,让各家把自家门前打扫干净,免得从美国回来的房主人看了扎眼。
车到甄家老宅门口,停了下来。县领导陪着甄董事长往院里走,见大杂院果然收拾得干干净净。昨天,二哥世德已把甄家大院的事告诉了世仁,世仁心里有了数,不想今天乍一进院,见往日自己生活的庭堂,如今已经改名换姓,住了一大群杂七杂八的外姓人,心里老大不快,装着并不知情,指着院里的拽,问县里的领导,“这是怎么回事呀?不是说改革开放,改正过去的错误了吗?怎么我家的老宅,还是外人住着?”
县领导臊得胀红了脸,干笑着说,“甄董事长别急,上级对这类历史遗留的问题,已经有了政策,县里正在研究解决,过不了多久,这些问题都会解决的。“
世仁听了,并不领情,拒绝再往院里走,只站在大门口,望里边凝望了一会儿,就要回去。县领导坚持说,中午,县政府要设宴招待甄董事长。世仁有些纳闷,说昨天,不都吃过了吗?怎么今天还吃?县领导赶快解释说,昨天是县委招待的,今天是县政府招待,以后县人大、县政协、工商局、统战部、工商联……都要轮流宴请甄董事长。
果然,以后的几天,世仁天天要出席宴会。人老胃虚,水土不服,再加心情不爽,天天宴席,胃肠就有些受不了,开始拉稀了。世德知道根源在哪儿,劝世仁辞了宴席,只在家里吃饭,养了几天,慢慢康复起来。
虽说恒安成天绷着脸,见了父亲,不冷不热的,也不叫爹;孩子们却和世仁亲性,一声一声地爷爷叫着,丝毫不顾及父亲心里的感受。昌欢暂时放下了生意,呆在家里,围着爷爷,端茶倒水,哄得世仁心里舒服,忘记了自己对儿子的愧疚。昌乐两口子一下班回家,就跑到爷爷屋里,问些美国的事儿,世仁也不嫌烦,有问必答,逗着孩子们,体验着天伦之乐。恒富和昌艳父女,也天天往三叔家里跑,三叔三叔地叫着,鞍前马后围着三叔转。得知三叔向县里领导提到归还房子的事,县里领导答应马上研究解决,恒富及时把这个喜讯,报告了住在二姐恒华家里的父亲。
下个星期日,大哥世义夫妻领着恒荣、恒华来看望世仁了。世义已年过八十,身体佝偻得厉害,牙已掉光,两腮塌陷,瘸腿的肌肉严重萎缩,走路比先前更困难了,每走一步,上身都像吃力地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