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安忽然记起,早年破译爷爷的书稿,只整理了前半部分,后半部分,关于江相派的论述,因为书稿被雨水泡湿得厉害,已经完全无法辨认了。早先听二大爷说,自己的生父,当年就是被江相派“大师爸”领走的,身受江相派真传,眼下父亲回到家里,正是个机会,恒安就有了完成修编爷爷书稿的意思。
早晨,二大爷上茅厕去了。二大爷现在的生活,习惯性极强,各生活细节,定时定刻,分秒不差,只是这几年人老了,凡事都慢了下来,早晨上趟茅厕,总得半个钟头。恒安趁机到了二大爷屋里,也不拿正眼看父亲一眼,像和陌生人说话一样,低声问了句,“江相派《英耀篇》的全文,你还记得吗?”
世仁见儿子冷丁问了句江湖上行话,吃了一惊,瞪圆眼睛,望着儿子,看了一会儿,硬生生地问道,“你要干什么?”
恒安知道父亲误会了自己,赶忙解释道,“爷爷活着的时候,写了一部江湖秘笈,叫《诡道发凡》,后来书稿让雨水泡湿了,前半部分,勉强还能辨识,我已整理出来了,后半部分,关于江相派的部分,完全粘连到一块儿,无法整理了。我想把它修补出来。”
“恒安,”父亲望着儿子,端详了一会儿,说道,“你现在不挺好吗?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多美呀,还舞弄那些玩艺干什么?”
恒安知道父亲还是没能完全理解自己,解释道,“我不是要去做那种事,只是想把它整理成书。毕竟,那是爷爷一辈子的心血,也算咱们家的家学了,我不想这么白白就糟蹋了。”
世仁听过,想了想,说,“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有一点,你得向我起誓:这书修编成了,你,还有你的孩子们,都不能照着它去做。书这东西是死的,江湖是活的;再说,人不是到了万不得已,切不可走上这条道儿,这是一条不归的道啊。能像你爷爷那样收放自如的高人,江湖上能有几人?我当初,不听他的话,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放心吧,我不会去做的。”为了让父亲快些把江相派的秘籍传给自己,恒安向父亲发了誓。
世仁自来就觉得有愧于儿子,自打回来后,儿子就没拿正眼看过他一次,儿子现在是体面人,眼下又住在儿子家,见儿子现在总算求他一回,就忘了江湖上的规矩,把江相派的真传讲了出来。讲了一会儿,估计二大爷快从厕所回来了,恒安借口要上班了,让父亲打住,自己赶紧出了房间。
一连几天,利用早上二大爷上茅房的时机,恒安向父亲求教江相派的秘笈,到了班上,赶紧整理出来,大约十天的功夫,江相派的主要秘笈,就整理得差不多了。
世德和兄弟世仁一块住了一段时间,敏锐地察觉到,世仁现在的真实身份,并不像他自己吹嘘的那样,是什么大的跨国公司的董事长;而且,兄弟那个什么环太平洋科贸投资有限公司,实际上也并不一定存在。一天下午,当世仁又往他要十块钱,打算上街买包香烟时,世德从兜里掏出十块钱,递给弟弟,而后一针见血地问他,“老三,你这个董事长的角儿,打算演到什么时候?”
世仁吓了一跳,手里的十块钱掉落到炕上,惊恐地望着世德,过了一会儿,嘴撮着世德的耳朵,悄声问道,“二哥,我做漏了吗?”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世德苍老的脸颊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撇了下嘴角,向窗外看了一眼,低声说,“其实,那天在宾馆里看你第一眼,我就对你起了疑心,哪有跨国公司的大老板,像你这样还乡的?”世仁张了张嘴,正要说点什么,世德马上打了个手势,阻止了他,接着说,“以你的性格,要是发了大财,能这样空手回来看我吗?天说破了,我也不信。那天,我问你怎么在那边成个家,你说你不喜欢洋女人,可你却忘记了,在上海时,你三不动就带哥到法租界里逛洋窑子,你还告诉我,说就喜欢洋妞那种活泛劲儿,要是你现在真的发了大财,还能干熬这么多年?你说,二哥能信吗?”
眼见世德揭了底儿,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世仁垂下头,寻思了一会儿,抬眼望了望世德,说,“哥,我这次回来,看见你,看见恒安,看见这些孙子孙女,我就改了主意,犹豫起来,下不去手了……”
“我估计,你也是坎住了。你想,你要真做了,我倒没什么,反正也老了,可孩子们怎么在这里安身呀?”
“我正是顾虑这一点,才收了手。”世仁说。
见世仁说了底话儿,世德索性问道,“当年,你到底是为什么,去了美国?”
世仁见问,望着世德,眼里有些发酸,静了一会儿,叹气道,“他妈的,让人家卖了‘猪仔’!”
“怎么?到底是怎么回事?”世德追着问。
“咳,说来也是报应,”世仁说,“那年,在上海套着一个嫩白儿,送到武汉下了店,赚了一笔,回来的江轮上,又遇到一个嫩白儿,本想带回上海下店,再赚一笔,谁曾想,那妞竟是个溜子,和外国蛇头有联系,也是在码头上套货的,把我拉到洋人的公司,就被当成‘猪仔’,给贩到了旧金山。在旧金山干了两年苦力,和几个兄弟商量,想大做一单,逃回中国。当时我们用铜粉当沙金,给金矿老板调了包,不想很快就走了水,老板发现了,兄弟几个刚逃出金矿不远,就让警察捉了回去,说我是主犯,他妈的,他们关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