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挨过小学,自己也算懂事了,报纸上的大多字都已经认识,却更懂得了穷人家孩子生活的残酷与艰辛。
镇上有电灯、电视,有唱着歌曲的大喇叭,有挂着很多漂亮衣服的服装店,但这一切似乎与我都无缘。
棒棒糖,动画片,亮闪闪的发夹,可爱的布娃娃,雪白的帆布鞋,我悄悄地看,偷偷地馋,离开家乡前,始终不曾有一件。
上初中时,爷爷早上再不送我,因为他已经病入膏肓,但他坚持不到医院去,只花很少的钱,抓些草药吃着。
爷爷病恹恹的,视力近乎于瞎子,他没法再做竹具木工等物件换钱,也没法给别人做宴席,家里就更加穷。
假期在家里,我除了帮着奶奶干农活,还在爷爷指挥下,学编竹具。爷爷的心愿是,就算我将来没能冲出大山,起码能继承他的手艺,在山里比较像样地活下去。
十一二岁的我,几乎已经是当一个成年人,田间地头、屋里屋外,都是我和奶奶一起做。
每年用牛耙犁这样的事情,无论是地里还是田里,几乎都成了我的固定事务。奶奶的腿有风寒,没有多大的力量,既不能耙犁,也不能担太重的东西。
爷爷病倒以后,我几次提出不上学了,但爷爷和奶奶意见一致,他们说:“田地里弄不出什么钱来,收成多点少点,不过是填肚子而已。你要好好读书,以后才能有出息,还是去吧。”
人类已经进入二十一世纪,但山里贫穷人家的日子,还凝固在几千年前的农耕生活里,依然看不到任何希望。
学校的老师,依然是一副小商小贩的面孔,始终带着悲苦的情绪,并且总有理由让学生交钱,买所谓的学习资料,要是不买,老师的脸就变得苦大仇深。
上初中时,王继森已经被他家里通过关系,送到县城里去上学,使得我失去了零食和‘保护伞’。
他突然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一般,可那时的我没有富裕的精力想念。
在每天放学时,看见同学们聚在学校门外的小卖部,结伴嘻嘻哈哈买零食,我悄然走过时,会想起王继森,如果他还在,一定会分一些给我。
没有零食,也不会极度渴望,也不会像有些同学,腆着脸向别人要,因为奶奶说“要活得硬气。”
会羡慕别的同学有新衣服,有漂亮的文具盒,有印着卡通图案的……
幼小的心,不知道富裕和贫穷之间有什么桥梁,只觉得自己穷,没有的就只能没有。
农村有句不只来由的谚语:“狗不嫌家穷,儿不嫌母丑。”
我失去了母亲,也不嫌弃家穷。我就像不嫌家穷的一条狗,为了活着,脸朝黄土背朝天,心中还不带丝毫怨。
初三刚开学不久,那是一个秋天,山中黄叶飘落早,萧瑟的秋风已带寒。
因为爷爷已经卧病在床许久,一放学,不敢有丝毫延宕,一如既往地撒开双脚往家奔,早点到家,好给家里多做点事。
奔到家,放下,拿起镰刀,就准备到山上去割猪草,却听见坐在屋檐下砍红苕的奶奶一直在念叨:“老头子恐怕不行了,恐怕不行了,老头子恐怕……”
我的心一惊,但看西边天空最后的一丝亮光要暗淡,急急忙忙背着竹篓上山去,要赶在天完全黑下来,割一背篓草喂猪。
抹黑回到家,奶奶已经煮好红薯稀饭。
她端着稀饭坐在房檐下,似乎完全没有胃口,也像突然不知道怎么吃。
我在院坝边喝稀饭,望着鹅黄的秋月爬上来,萧瑟晚风,寂静的大山,一片梨树上飘落的黄叶落进了我的碗。
喝完一大碗稀饭,进屋时,奶奶把满满一碗稀饭递给我:“我不饿,留着你明天早上吃吧。”
我接过碗,问一声:“爷爷的药吃了吗?他吃稀饭了吗?”
奶奶没有回答,只是直愣愣地望着院坝外的梨树林,就像苍老得已经起不了声,终于轻声说一句:“吃了,子柒,灶屋我来收拾,猪我来喂,你点灯做作业吧,早点睡,明天一早好去学校。”
匆匆忙忙把猪喂了,我跑到爷爷床前,他像正在睡梦中,眼睛睁开一条线,随之又闭上了。
睡到半夜,奶奶突然在隔壁大声喊:“子柒快起来,爷爷不行了。”
我从嘎吱响的床上蹦起来,几步跨到隔壁屋里的床前,床前的油灯摇晃着微光。
一向躺着的爷爷,突然垫着被子半坐着,身上穿上了一套崭新的青布衣服。
他的笑容依然慈祥,但显得很无力。
他呼吸急促,时短时长,目光散乱,扫视着破败的屋子,也像是在看着我。
“子柒,以后要听奶奶的话,一定要对奶奶好,爷爷要走了。”
说着,他又急促地呼吸。
我茫然又害怕,不敢哭,不敢大口喘气,双手掖着死板板的棉被子,望着他不敢眨眼,点着头低声说:“嗯,嗯,我会对奶奶好的,爷爷要去哪里啊?”
“唉,祖宗来接我啦,他们就在门口,让我说完这几句话,马上就得走。老太婆,你会长命百岁,莫担心,以后子柒会有大出息,你会享福的。祖宗说的,不会乱说。”
我望一眼坐在床边的奶奶,她像是痴呆了,目光像是陷落在爷爷的脸上抽不出来。
我抬手捏一把奶奶,感觉应该提醒她说些什么。
奶奶回头望一望没有窗帘的窗,皎洁的月光与萧瑟的秋风,正在窗前缠绵。
“老头子,既然祖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