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帮做法事的端公也得给钱,还得给米,这都是习俗。爷爷也许诺欠着他们,以后有了再给。
全村人来吃饭,仅仅杀一头不到百斤的猪是不够的,又是清明节刚过不久,山里蔬菜都才下种,刚长出芽来。所以,所有要用的菜,爷爷还得让有能力的人家,帮忙到镇上买,还是爷爷先欠着他们。
米面等也不够,后妈照样一点不拿出来。爷爷让人到自己家里搜罗了去,还不够,又向附近几户人家借了一些。
奶奶伤心得已经无话可说,屠夫来了,便带他们去牵猪。有人又来了,便带他们到家里搜罗米、面、咸菜、腊肉等。
傍晚时,爷爷来接我和奶奶去新家那边吃饭,院坝内外,乌乌泱泱好多人。
奶奶一句话也不说,也不上桌吃饭,领着我对堂屋里,竹席裹着的爸爸跪拜了好久,随后拉起我就往回走。
爷爷想劝慰奶奶几句,可看见奶奶伤心到麻木的样子,终究没说出什么话来,只是狠命地抽旱烟。
奶奶牵着我刚走到新家的院坝边,后妈站在屋檐下大声说道:“子柒难道晚上不守孝么?他爸死了,我不还在吗,子柒也是我女儿,饭也不吃,做给谁看呢?”
一向软弱老实的奶奶,拉着我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着后妈大吼道:“子柒不是你女儿,你每天怎么下狠手打她,我完全知道。以前看他爸面子,没和你计较。以后,子柒再和你没有关系。”
后妈马上在屋檐下大声哭喊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老太婆真是疯了,我哪时候打子柒啦?偶尔教训一下,那个小孩子不得教训?说我每天对子柒下狠手,你要是没疯,莫非我还疯了不成?他爸尸骨未寒,你就这样冤枉我,以后还能过吗?”
正在吃饭的大人们都站了起来,顿时一片喧哗,就好像不是在办丧事。
好几个妇女去拉住撒泼的后妈,几个老妇女便来劝慰我奶奶。
奶奶用力扒开上来劝的人,拉起我背上的衣服,把我的背袒露在凛冽的夜风里,随后又推起我两个衣袖,把两条手臂露出来,歇斯底里地喊道:“都看看,都看看,她近几天弄的,我还冤枉了她吗?举头三尺有神明,我今天当着天地,还有她爸的魂灵说一声,谁把我子柒弄成这样子的,一定不得好死。”
后妈马上大骂,一连串十分恶毒难听的话,从她嘴里如洪水一般冲出来。
奶奶怒吼道:“我们早分过家的。以后你是你家,我是我家,子柒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要是再敢动我子柒一根指头,我这条老命就和你拼了。”
我紧紧拉着奶奶的手,随她从人群中钻出去,那一刻,我觉得奶奶特别的英雄。
薄暮冥冥,怕怕在前面带路,奶奶紧紧拉着我的手,无比悲壮地对我说:“子柒别馋那些吃的,回家奶奶单独给你做,以后啊,子柒天天跟着爷爷奶奶过,你说好不好啊!”
“好,奶奶,我不馋。世上只有奶奶和爷爷做的,才最好吃。”
奶奶突然哭出声来,哭泣着说道:“子柒,奶奶对不起你,奶奶早知道她每天狠命打你,也没接你到奶奶身边过。”
怕怕对着空寂的山沟沟吠几声,好似在回答奶奶。
这一刻,我的心里突然没有了一点悲伤,反而有种逃出炼狱的欣喜,拽着奶奶的手快速向前走,并回答道:“奶奶别哭,我一点也不疼,回家去我帮着奶奶做饭,做好了等爷爷回来一起吃。”
还没到家,爷爷骑着骡子追上来,把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递给奶奶:“老太婆,我知道家里什么都没有了,这里有些米面和肉,拿回家你和子柒做来吃。你莫担心,千万别操心,明天我出去借一点,以后慢慢也就缓过来了。”
奶奶接过麻袋,扛在肩上,拉着我一边往前走,一边大声念叨:“我嫁给你,就没过一天好日子,这个时候说这些,我难道还有什么指望吗?你也一把年纪的人了,该歇的时候还是要歇,累死了,我可没东西埋你。”
爷爷牵着骡子跟在我们后面,强撑起心情,安慰说:“老太婆,子柒没长大,我可是死不了的,祖宗也不会收我去,你就放心吧。子柒,你说是不是啊!”
我不知道爷爷话里的意思,但很高兴地回答爷爷:“爷爷不会死的,永远都不会死。”
奶奶突然停下脚步,转身质问爷爷:“我听村里人说,那狗日的今天中午就和人说,要把子柒卖掉,你知不知道?”
爷爷喉咙里很是哽了几下,随之又把刚涌上脸的愤怒强压下去,安慰奶奶:“只要我活着,谁要再敢打子柒的主意,老太婆,不是我说狠话,我会亲手宰了他。”
奶奶深吸一口气,望着苍茫的远方,叹息道:“你回去看着吧,我们不用你送,明天埋了,也就完了。早上太冷,我也不想再见她,明天早上我和子柒就不去送葬了,以后我单独带子柒去上坟,我想,他爸也不会怪罪的。”
爷爷答应着,深深叹息着,站在寒凉的晚风里。
我几次回头,看见爷爷还在原地站着,在乌沉沉的夜色中,他仿佛一直对着苍天虔诚地诉说着,他没有声音,苍天也没有回答。
曲折蜿蜒的山路旁,杂草已经葱绿,桑树也早已长出鹅黄的嫩叶。
几只乌鸦发出长长的哀鸣,飞过山间,像勾魂的使者,快速地消失在黑暗压下来之前。
我紧紧拽着奶奶的手,几乎是拖着她快速往前走。心里不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