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确那么做了!”此刻,母亲吼叫起来,眼睛血红,泪水奔流,“可是眉荔救了你!”
阿绿的心重重疼了一下,她不知道在她一出生眉荔对她就有了救命之恩,她只知道在她小时候高烧到不省人事的那个夜晚,母亲放弃了她,可是眉荔背着她冲进苍莽阴森的黑夜。眉荔没有钱,但还是敲开老医生的店门,跪在医生跟前,哭着喊着乞求着,让医生救她。那一年,眉荔十岁,她五岁,眉荔只不过比她大了五岁,就要承担起长姐如母的重责。而眼前这个女人,她赐予她生命,同时也赐予她卑贱、伤害、仇恨、罪恶、痛苦,普天之下,有谁把自己的母亲拿来怨恨的吗?她的泪滚滚而落,泪眼模糊里,她望见母亲缓缓地向她跪了下去。
“阿绿,”母亲唤她,从未有过的温柔,带着虔诚的忏悔,“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的女儿们,就让我对你们所有人的愧疚都弥补在眉荔身上好了,眉荔现在是有光环的人,她的名誉伤不起,如果让人知道她有个当**的妹妹,记者们会怎么写她?人们会怎么看她?”
母亲的哀哀乞求、涕泪俱下在阿绿看来是这样令人不可置信,曾经恨不能把女儿的肉身寸寸算计的母亲如今竟这般体恤起眉荔,阿绿只觉可笑:“**之前呢?是坐台女。坐台女之前呢?是按摩女。**、坐台女、按摩女,眉荔要有哪一种妹妹才能保住她的光环?”
母亲站了起来,面容扭曲,目光凄冷,她一步步走向阿绿,以十年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流露的一个母亲柔软的声音说道:“既然消失了十年,就不该再出现,就当做你已经死了好了;就当做在你出生的那个夜晚,我把你扔进尿桶里,眉荔没有把你救过来好了;就当做在你发高烧的那个夜晚,眉荔没有救你,你已经死去好了……做了我二十五年的女儿,苦够了,也恨够了吧?不如当做十年以前你就已经死了!我已经失去你十年,我已经习惯没有你的生活,可是我不能没有眉荔!眉荔给我带来的是你永远无法为我带来的荣耀和骄傲,在那个势利的镇子上,你都看到从小到大那些人是怎么对待我的?因为生不出男孩,因为穷,我们被街坊邻里唾弃,被所有人嘲笑,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可是现在镇长看到我都要礼让三分,因为我是眉荔的母亲,眉荔是镇子的骄傲,镇长恭敬地称呼她乡贤!现在我不用没日没夜地干活,睁开眼睛闭上眼睛都要为一家人的口粮算计,眉荔给我在镇子上买了几栋高楼,我只要收收房租就能过跷二郎腿的日子!你爸爸也不能没有眉荔!他一个无用的瘫子,因为眉荔才能对保姆指手画脚,才能像主子一样过活!你的弟弟更不能没有眉荔,所有的前程、未来都要仰仗眉荔,指靠眉荔的光环……”
母亲的泪每一颗都像符咒,长篇的告白就像冗长的绳索,一圈一圈套住阿绿的思绪和呼吸,裹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在母亲近乎冷酷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恳求一步步向后退去,直到身子碰到天台的护栏,冰冷的铁栏像钢刀一样架在她的腰脊上,她激灵灵一凛,本能地扬起头颅。
从小到大,阿绿从不曾这样扬起她的头颅望向高高的天空。这是姐姐常做的动作,姐姐说天空充满梦想和希望,天空包容所有眼泪和微笑。当姐姐在母亲的山地上高高扬起她的头颅,阿绿就把头颅秤砣一样垂下去,垂到脚背上去。她害怕她扬起头来,并不能像姐姐一样望见高而远的天空一碧万顷,霞光万丈;她害怕她扬起头来,只有绝望的乌云密布。
她是个一出生就不讨母亲喜欢的卑贱的次女。尽管不喜欢,母亲待她还是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责任,饿了给饭,渴了给水,哭了的时候,还能给白眼和谩骂。只是当母亲打毛线的时候,弟弟和姐姐围着,她给他们的微笑和温柔,没有一并也给她。她总是孤零零一个人,远远地躲在一边观望和觊觎。阿绿自己也讨厌自己。弟弟因为是男孩,便什么都是好的,她自觉地不同他比较。可是姐姐除了和她一样是女孩以外,她什么都和她不同。姐姐漂亮,聪明,人前人后落落大方,她却各种畏畏缩缩,猥琐见不得人。
上小学的时候,语文老师拿着铅笔盒重重敲她的头,边敲边愤愤然地念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