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阳城,太极殿御书房内。
宁晷当今陛下萧王孙一身黑丝滚金常服,手里拿着串油黄的念珠慢慢搓动,看着身前铜炉里碳火升腾。
入春有些日子了,天气不见转暖,仍是干冷,但在这太极殿内,温暖如常。
“晏卿,杨卿明日就要各返冀、雍了,今晚便宴,就当是为几位大总管践行,随意些,不必拘于君臣之礼。”
与杨霸渊同是柱国大将军的冀州总管晏守道年约四十六七,肥硕的身上着绛紫麒麟纹朝服,坐在椅上如同一座小山。很难想象他是出身马背的一方诸侯,统领着宁晷七万步骑,以抗北胡。
晏守道看向萧王孙的眼神恭敬谦卑,脸上一片诚服的笑容,恭声道:“这几日来为了春祭,为了黎民苍生,陛下劳累,还想着为我等践行,臣惶恐之极。”
杨霸渊亦道:“陛下礼佛至诚,天下皆知,鲜卑、北胡这两年还算平静,全赖陛下洪福。”
萧王孙笑道:“西边和北边有你和晏大总管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就算西北小有争端,也不至于累及全局。杨卿对南边有什么看法?”
南边自是指的太阴李家,杨霸渊早有耳闻,陛下今年有南征之意,虽未在朝堂之上公开讨论,但也不算什么机密。况且满朝流言四起,去年因为宁太战事失利被夺职赋闲在京的韩擒豹,马上又要起复了。
“不知陛下想知道臣哪方面的看法?”
萧王孙起身,亲自拿起火钳,拨弄铜盘碳火。“两位卿家该也听说了,朕想今年夏秋复征太阴,攻取太阴江左淮右之地。”
晏守道兴奋道:“陛下早该下此决心了,江左淮右两州若非王僧照,七年前就已是陛下囊中之物了。听说王僧照退隐,韩大将军怕早就心痒难耐。去年小打小闹,那点失利也不算什么。”
萧王孙点头道:“韩擒豹确实一直攻淮之心,是朕一直压着。去年让他回到昊阳,至今已就半年多了。如今西北安稳,南征正其时也,否则在朕有生之年,怕是见不到临安城的影子了。”
听这意思,韩擒豹十拿九稳是要回到青徐,主持南征了。
晏守道惶恐道:“陛下春秋正盛,宁晷如日中升,只要攻取太阴江淮两州,跨过大江天险,以后要打要谈都轮不到李家说话了。韩帅主持青徐军务多年,他确实是南征主帅的不二人选。”
萧王孙点了点头,接着看向杨霸渊,“杨卿明白朕的担心吗?”
杨霸渊正容道:“自六年前小汤山一战后,慕天机慕保保父子开始整饬草原各部,臣估计再有个三年,最快甚至一年半,草原必定一统,也必成我朝大患。去年入冬以来,吐谷浑、柔山、回鹘相继扰边,一是去年草原大雪,以致肉羊冻死无数,带来饥荒。再者慕氏父子在试探刺激雍凉边军,同时为慕保保收拢统一各部赢取时间。在此大势下,陛下问臣对于南征的看法,臣只好据实回答。如果韩擒豹能在入冬前拿下并稳守住太阴江淮二州,那这一仗臣没有异议。”
萧王孙沉吟道:“也就是说至少还有一年半的光景,杨卿可以视情势给草原诸部扇扇风添添火,不必向昊阳请示,雍凉自行拿捏火候,有什么需要尽管说。只是三个月的时间……你认为韩擒豹能做到吗?”
杨霸渊摇头道:“臣虽万分希望韩大将军一战功成,事实上恐怕很难。不说江淮两州有太阴十数万重兵坚守,更有江河险阻。王僧照那老狐狸虽然含恨归隐,还有庾庆之,随时可复出和起复。王僧照善攻,庾庆之善守,战事一旦胶着,拖得越久对宁晷越不利。草原也好,北胡也好,定会闻风而动。此战牵一发而动全身,若非筹划万全,一战可定,臣实不敢草率出兵。”
萧王孙神情恬淡,若有所思。
晏守道皱眉道:“韩擒豹经略青徐多年,既然他也主张开打,定是有必胜的信心。真要等到李乾翅膀硬了,慕家父子收拾完草原各部,那时就算没有王僧照庾庆之,想要攻取荆淮只会更加不易。陛下,依臣看,打仗从来没有百分百的胜算,若论时机,不会再有比今年更好的机会了,就看韩擒豹的火势火候,能不能一口气打下江淮。即使熬到入冬,以咱们北方的铁骑还能抗不过南方那群泥腿子?”
萧王孙笑了笑道:“话不能这样说,杨卿的顾虑不无道理。如果……为了尽快解决江淮战事,由西北冀雍两地抽调铁骑入淮,是否可行?”
晏守道道:“今年北胡还是那三板斧,不会有太大的动静,为了配合韩帅的江淮战事,冀州可抽调两万精锐赴青徐。”说完看着杨霸渊,意思很明显。
杨霸渊苦笑道:“臣还是那句话,如果能在入冬前了结战事,我就是把雍州两万豹骑都送出去又何妨?晏大将军不要忘记了,宁晷西北以骑军为主,青徐以步卒为主,在江左,一定形势下,骑军确能左右战局,甚至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但以江淮地利,并不适合骑军大规模用兵。这也是为什么李家能与我划江而治三百年的根本。如果没有草原和北胡的后顾之忧,这也不算什么。陛下,南征太阴,一统天下是您和先帝的夙志,更是功垂千古的不世基业,作为臣子哪怕肝脑涂地也愿为前驱,但臣的看法仍旧是先驱狼拒虎,再图逐鹿于中原。”
萧王孙回到座位,笑道:“行军打仗还是你们在行,朕不行。南征之事确需筹措万全,容朕再想想。贾全。”
一个老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