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一路无话来到了议事殿前,宫人再也不敢久留,告了个罪就赶忙退下了。
不得不说顾晨如今穿着这身太史服久了,也是穿出了官家的威仪,一言一行,从容不迫中带着稳重尊贵,也分不出是人撑起了官服,还是官服映衬起了人,不怒自威。等他大步走到殿里,只见姬倡正坐在上首擦拭一柄青铜剑。
顾晨认得这柄剑,这是姬倡奉命监国之时封授的天子剑,那夜它就插在了世子丹的身上。或许是龙血难涸,剑身上始终存留着一道暗红色的印迹,剑身擦拭得越锃亮,它就越醒目刺眼。
听到有走步声音传来,姬倡才放下手中的长剑,抬头露齿笑道:“老师您来啦。”
“不知王上召臣来有何事?”这还是顾晨第一次自称为臣,应该是潜意识里想要与对方划分开界限,或许纯粹的君臣关系会让他能更冷静一些。
不亲近也不疏远,顾晨的态度像是从没改变,但敏感姬倡还是皱了皱眉,不知想了些什么,突然露出惋惜的神情说道:“昨日父王的遗诏中未提及老师的功劳,孤实在是替老师感到委屈。”
这是要离间自己与姬赐?顾晨不知道他说这话何意,昨日遗诏之事他也是听宫人相传,只听了个大概,包括后来定山军镇场勤王。只是他已经从姬赐知道了这些安排,并未太过吃惊。现在也能平静地回道:“臣年纪尚轻就已经位极太史,轻易是不能再升了,先王考虑的周到。”
“老师的心胸宽广,孤还当心老师对父王心生芥蒂,特意想要解释一番。”
“多谢王上关心。”顾晨一问一答地应付着,多余的话也不聊。要不是昨夜的大醉发泄,他现在估计还无法直面眼前这人。能如此冷静相对已经是被酒精麻痹的脑袋最大的妥协了。
“不过孤这关心也是多余,想来老师另有福泽,也看不上父王这小小的赏赐了。”突如其来的冷嘲,让顾晨一怔,继而平静道:“臣不知王上所说何意。”
姬倡见他并没有顺着自己话往下聊的意思,干脆改变策略,主动挑起了话题,“昨日老师并未在灵堂上,可是去了哪里?”如今宫中已经全部是他安插进来的宫人,顾晨酉时刚一出宫,就有秘报出现在他的案上,顿了顿又说道:“昨日老祖宗也去了,老师可知道?”
此事一查便知,顾晨也未想瞒他,直截了当道:“姬佬唤臣前去召见。”
姬佬一事从来都只有先王传于继位者,姬倡显然没有机会从他父亲那里知道这位老祖宗的详细,或许姬赐本也没想告诉他过。姬倡对这位老祖宗的唯一认知便是姬氏祖训上的最后一条,“姬佬言定之事,王不可改!”还是昨夜姬氏族老们送来祖训之时他才看到的,连同祖训一同送来的还有姬佬的一卷遗诏。只要一想起遗诏上的内容,他就郁气难消。想到自己隐忍了多年,如今好容易坐上了这个位子,却又被人上了一道枷锁,他看向顾晨的目光也不加修饰地加入了厌恶之情。几乎是质问地语气说道:“老祖宗去时你在身侧?”
“是的,臣送的他最后一程。”想起昨日夕阳下的孤独身影,顾晨心思又沉重起来,也就没在意此刻对方语气中的不善,而后又撒了个小谎:“姬佬有规矩不见人,臣只是在院子中相陪。”
“老师还真是好福气,能得老祖宗关爱。”童年委曲求存的阴影,让如今获得权力的姬倡掌控yù_wàng剧增。他无法忍受一切掌控之外的情况存在,顾晨如此,唐武云也是如此。只是姬佬那则意外出现的遗诏令对顾晨真正起了杀心。姬倡还不知道其实姬氏族老们存了点小心思,导致顾晨并不知道遗诏的内容,以为他现在的平静只不过是对自己的一种无视。
……
姬氏宗祠内,在祖宗牌位前面,姬襄静静地跪坐着。昨日被押送到宗祠之时,他已经在此长跪不起了。偌大的宗祠只有几名打扫的宫人,除此之外就是看守他的那些甲士。
有一个宫人端着盘菽饼和一碗清水轻轻放在姬襄的跟前就安静地退到一侧候着。他跪了一夜到现在也没进水米,见到眼前的饭食也不动心,只看了眼就又闭上了。宗祠里寂静了许久,知道外头有更响,甲士开始轮换,他突然出声道:“家里情况怎么样?”
那名宫人目视前方,也不见他嘴巴有动作,就发出声音道:“新王没有为难夫人和少爷,只是世子府里的护卫都换成了宫里的侍卫,平日也不让他们出入。”
“呵呵,这是想把我一家都软禁呀。”姬襄淡淡冷笑,宫人又安慰道:“主子不用担心,许是等新王安稳下来,就会放了夫人和少爷吧,毕竟有族老们在,他断不能做出残害宗亲的事情。”
“你太天真了,他还有何做不出来的。识人不明,认人不清,自以为是,我有这般下场是应当的,这个罚得认。”他长跪一夜并不是为了演戏,而是要让自己牢牢记住这个教训,但这个命他不认,“不过不要以为他在那个位子上可以坐的安稳。勾结汉人的条件只怕是比我还不堪,若是族老们知道了也容不下他。你在族老身边可还有什么消息?”
宫人小声说道:“正要禀报主子,宫里的老祖宗去了。”缓了缓又说了个更震惊的消息:“老祖宗留了份遗诏,小的偷偷瞧到了。”
“写的什么?”
“若新王无能,顾太史可废其另立,姬氏族人当谨遵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