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檀大约是觉得人多手杂,不一会儿,所有多余的人都被赶了出来,整间病房里,只剩下他和方湛两个人。
这种时候,说不准是在里面旁观、还是在外面等待更让人来得揪心。
愤愤的医务兵们,架着他们抓来的外科医生出来。这家伙挂着名儿,却是欺世盗名之辈,除了鬼哭狼嚎一丁点儿用处都没有。原本在病房里时,顾忌着躺在床上的方湛,一直没怎么好好整治他一番。这会儿除了病房,墙壁的隔音效果极为优良,许多兵士心里又坠着说不出的不安和抑郁,就干脆拿捏着这家伙,敲打谩骂一番当做出气。
而作为领头的徐少校,大约也是有气的。所以睁只眼闭只眼,看着底下士兵发泄了十来分钟,才终于摆出一副大公无私的长官架势,勒令所有人住手。
不过那个时候,庸医已经被揍得连他娘都不认识了。
唯一应当庆幸的是,医务兵下手并不重,且还存着一丝分寸,不会冲着要害招呼。
除了鼻青脸肿之外,也不过堪堪断了一根肋骨、一根手骨罢了。想来他的职称水分再大,这点儿伤势还是hold得住的吧?
这么一静下来,病房外的场面便越发沉闷。
原先还有些拳脚和骂骂咧咧声,虽然闹,却多多少少能转移一点儿注意力。这会儿,无人开口,全肃穆无比的站在走廊中,乌泱泱的一片,仿佛一块阴云。
死庸医的哀哭声被这片安静给放大了,所有人都停了手,他又忌惮着再次恼到这群凶神恶煞的人,于是就算是痛哭,也压抑极了。可再怎么压抑。在四周鸦雀无声的情况下,都显得尤为突兀。
“哭丧呢你!”终于有人忍不住,抬脚又踹了他一脚,却换来徐少校的瞪视。
——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哭丧?啊?!
被踢和踢人一方,都因为这一眼敛了声,讪讪的缩到了角落里去。
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注意到,最先出了病房大门、站在角落里的叶棉。
所有军服都围绕着密不透风的病房,死死的抱成一个圈。而离得稍远的地方,叶棉斜靠着斜对角的雪白墙壁上。一双微冷的血眸,一动不动的看向那儿,眼神没有丝毫波动。眼珠子也转都不转一下,好像是在看着那场闹剧,又像是纯粹在发呆一般。
她瞳孔中的血色浓郁而纯粹,粘稠得好似凝固了一般,紧缩在瞳孔四周。
而呈现在她眼中的。却不是病房白色的布景,也不是那些嘈杂的白色的军服,而是一片疯狂抽长的绿意。
隔着一道厚重墙壁的病房内部,莹绿色的光点凝实成一条条无比细长的绿丝,在整间空旷的病房中肆意飞舞,好像是河堤的柳条。在烂漫的湖风吹拂下,张扬的摇摆着纤柔的枝桠。
所有或虚化或凝实的绿丝绦,都从叶檀身上抽出。最终深入到方湛的后心。
只要叶棉想的话,她甚至能够清清楚楚的“看见”,那些绿丝绦好像是一把把最精准的手术刀,将血色淋漓的胸膛切开,露出还在微微跳动、却已经极虚弱的脏器。
每一根骨骼、每一块肌肉、每一条血管。都在叶棉的眼前和叶檀的手下一一呈现,支离开来。
这样细致的切割。却没有太多的溢血,所有血管的开口,一团团微光像是棉花球一般堵在那儿,将所有的血液都封堵在里面。
叶檀并不是外科医生,却比外科医生来得更有效率。
数枝绿丝被抽长得越发纤细,原本浓郁的绿色,都因此而变得几近透明。而这些近乎透明的虚化丝线,仿佛被一根看不见的针引领着,将方湛心脏的裂口紧密的缝合起来,每一根血管,也都严丝合缝的接洽在一处。
整个过程中,叶棉没有一刻分神。
虽然信任叶檀的功力,然而除了等待什么都不能做,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煎熬。
唯有亲眼见证这一切,仔仔细细的辨析着每一寸细枝末节,她才能让自己悬浮在高空的心,稍微安定一些。
一双精致而优雅的手,忽而搭在了叶棉的肩上。
而在此之前,她甚至没有感觉到任何人的靠近。
叶棉悚然一惊,猛地转过头去,却看到乔安娜莹然如玉的面孔,在医院苍白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漠不关心。
“你怎么过来了?”
这种时候,乔安娜分明还在其他的城市才是。
“方以航脱不开身,所以摆脱我过来的。”乔安娜淡淡道,“毕竟是联邦的少帅,不是么?”
叶棉看着乔安娜微微翘起、露出一分若有似无讥诮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一愣。
许久,她才接口道:“是啊……”
方湛,这个名字所代表,并非只有他本身而已。他是方以航元帅的儿子,是联邦未来的领袖,而这一层面上的意义,比他本身要重要得多。
当初眼睁睁看着他昏迷休克的自己,只自私的想要留住他,却根本没有顾虑到这一点。
可是从出生开始,就始终肩负着这个责任的方湛,从来没有忘记过。
他可以战死,却绝对不能转生为一个血族。这会是……整个联邦的耻辱。
所以即便重伤至此,他也不愿意妥协。甚至在她刺破他脖颈的一瞬间,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只为了制止她的行动。
对于他而言,变成血族,是比死亡更加难以接受的未来。
叶棉的睫毛垂落着,里面的神色变幻不定,垂放在两侧的双手,不由握成两个拳头,松了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