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一夜,再回想起当时场景,观莺心里仍然是甜蜜的。出手最阔绰的那位朱家少爷,她不过喂了对方一杯酒,对方直接将她一整夜包下。鸳鸯被里软玉温香,她羞赧承欢,嘤声娇啼,哄得朱少爷心花怒放,还许了她纳进家门。
新上位的头牌娘子享了一夜的温存,天还未亮时先醒了,身边的朱少爷还酣睡着。她轻声下了床,想去叫人准备些可口的饭食,等恩客醒了好献殷勤。才出门没几步,她耳中已经“一不留神”落进昨夜后院的情形。
“听说,那琴师被打得可惨……连他的琴都被砸了,破烂得不成样子,啧啧……”
“真是作孽,自己挨打还不够,把整个班子都拉扯进去,可见呀,人是不能拎不清的……”
观莺悄不做声地躲着全都听了,紧咬着后槽牙,若无其事地吩咐了餐饭,一刻也不肯耽误,立刻回了房,趁着那朱少爷迷糊半醒,又好生伺候了一番。
她不在乎什么尊严,更不可能在乎别人是否受牵连,只想牢牢捆住恩客,不管对方真心还是假意,只管好生哄着,哄到给自己赎了身,若是运气好,往后自然有好日子……
她怀着这样的期冀,格外殷勤与朱少爷温存缠绵了一早上,极尽欢好逢迎之能事,哪料到才刚出屋门,就撞上了从来不现身人前的花魁。
“一个花魁,一个头牌,一清一红都是翘楚,我凭自己的本事上位,你又凭什么瞧不起我?”观莺对镜自语了一句,葱白的手指间转着支竹枝妆笔,蘸了黛眉膏,描着有些模糊了的眼尾,一拉一挑,利落收笔。她凑近了些,侧着脸仔细看,一双杏眼眯得细长妩媚,和花魁那天生的桃花眼也有两分相似了……
这边观莺纠结着容貌高下,殊不知自己已开始落进了花魁掌心。一下了前厅转到廊柱后,沈渊立刻敛了神情:“你去,递了话出去,查一查她,越细越好。”
绯月得了令,躬身应声退下,沈渊自己接过团扇,一下一下叩着另一手的手心,饶有兴致地斜挑着眼眸,朝方才的位置望着。
沈渊并不打算将观莺视作对手,贯因没有必要,也毫主眼中却很难容得进沙子。如今这位头牌娘子的所作所为,实在不够瞧的。幸而她并未真正害到人,否则即便沈渊不出手,墨觞鸳也会做个了断。
许是托了当年那对土匪夫妇的福,冷香阁的花魁少见天日,耳力却好。窥视探听之流,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本事,却能带来实打实的好处。陌京城中有许多网,其中一张便属于墨觞晏。三教九流,五作八行,环环相扣,层层相叠,差不多的事情,只要她想知道,就一定会有回答。
如今要查一个观莺,对她而言不是什么难事,甚至有些无味。她不愿浪费主动想出门的第一天,刚掩着扇子走到门口,就被外面明晃晃的日头晒了回来。回了厅里挑个阴凉位子坐下,沈渊一手打着扇子,一手撑着下颌开始出神。她手上有枚翠生生的戒指,在阴凉里也透着油亮的光晕。
昨晚上她软磨主心软,允了她每日午后可以用一碗冰酪,再多的就不能了,只许熬了消暑汤来喝。沈渊知道自己的病症坏透了,也阁主是用心良苦,犹免不得心生自嘲。
花魁如何,盐商之女如何,官家小姐又如何……只她自己晓得,头牌那张粉白透红、圆润饱满的脸蛋如何令她羡慕不已。清瘦也就罢了,连天热解暑都要小心斟酌,她的苦闷别人又怎能懂。
沈渊在前厅坐着,很快有小丫鬟上前询问是否要茶。沈渊下意识瞥过一眼去,懒懒地回了:“不必了,你去吧……等等,送一壶白菊来,要热热的。”
小丫鬟很快送了壶上好的白菊花茶来,自觉聪明地添了几颗枸杞子,斟了一杯奉上。沈渊自个儿无心饮茶,示意其放下桌上,挥了下扇子将其打发走,继续静静坐着,赏着窗外光景。盛夏里的光影都是那般强烈,明与暗的分界线清晰又锋利,像齐整整一刀割出来。
冷香阁的前院并不十分宽阔,仅作缓冲之用,从大门入,至前厅约二十步之距。院子西头摆了两座大缸,种藕栽莲,供作赏玩。东头本是空的,明香姑娘入冷香阁那年,亲手种下一棵合欢,年年花开如雾,淡红柔粉,如梦如幻。
其实沈渊并不太喜爱合欢,总觉得其花朵太过柔弱,轻薄如烟尘,像极了新年夜里,天上转瞬即逝的绚丽焰火,美则美矣,盛放之时亦是飘零之时,未免叫人心生凄凉。
不多会绯月就回来了,举着双手挡在前额遮阳。这动作不免有些失仪,沈渊却只当作没看到:“坐下倒茶喝,慢着点喝。”等着绯月灌了两杯茶,沈渊这才端了茶杯,稍抿了一口问起正事:“如何了?”
绯月点点头,放下茶杯回话:“都妥了,已经遣了人去,不出三两日也就有消息了,小姐放心。”
沈渊眨了下眼,未置一词。这种查人的事儿,过程总是大抵相似的,没什么值得上心。
“对了,小姐……”绯月另起了话,却似难以启齿,“刚才在外头,奴婢看见刘婆子了,正、正领着温家姑娘。”
“温家?城北温家?”沈渊倏地一抬头,俨然面有错愕,直要追问道:“当真是他家那个姑娘,你没看错?”
刘婆子,那可是陌京城里有名的牙婆,凡有那档子生意,过半都必定是经了她的手。城北那个温家开的是染坊,发迹了也有好些年,怎地就要卖女儿?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