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道别时,冷香花魁和州来庄主像是约好了,都顶着两个黑眼圈,只有盛秋筱状态尚可,为了避嫌也刻意站远,乖巧跟在沈渊身后,还将一直疼爱的丫鬟小菊撵去搬抬行装。
尹淮安是不愿沈渊离开的,盖因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他生怕离开州来山庄的庇护,立时三刻就要出乱子。沈渊却道,那人能做得储君,多年屹立不倒,必该懂权衡利弊,既要拿她做文章,只怕护着她还来不及,怎会愚蠢到自毁棋子。
“你放心,就算他要先礼后兵,哥哥还远在西北,他就算拿住了我,也做不成任何事。在上位的,糊弄人都最有一套,谁知道他是否故弄玄虚呢?”沈渊如是道,“况且,有你赠我腰刀,大不了玉石俱焚,我先杀他垫背。”
女子明眸善睐,巧笑嫣然,惹得州来庄主忍俊不禁。她很聪明,善于捕捉要害,对着不同的人就用不同的语气讲,彼此开阔而少尴尬。
“如此……也罢了,你回去后自己要当心,有什么不妥的,要记得派人来告诉我,我立刻去接你。”尹淮安放了两分心,殷殷叮嘱。
这些话自然不足为秋筱知。沈渊起了个大早,提灯引路,踏星出行,赶在薛妈妈摆饭之前回来,提前和尹淮安又见了一面,言明大势,达成了一个统一的意见——不多耽误,用了早饭即刻返程。
“只是,我走了,你可想要别的人留下?”沈渊眯着眸子,满眼看好戏状瞧着尹淮安,非要他红了脸。
“留什么留,一个别留。”州来庄主转转脖子,眼神直往房梁上躲,“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来就算了,还要带许多人蹭吃蹭喝,我可记着账,等着管大哥要伙费。”
熹熹晨光染红了几缕云,像朱砂墨汁不慎滴进清水,丝丝袅袅氤氲婀娜,绕出鬼斧神工的纹路。灶上的炊烟青灰色,慢吞吞从烟囱口冒出来,最多只能升到半空,而后自顶端起,一点点回顿,渐成莲花样,扩散又如优钵昙,灰尘愈飞愈远,直到烟柱整个儿解体,也不过眨两下眼的时间。
遥遥看过去,烟尘与云霞大相径庭,却在将消弭之际,于虚无的天地边缘融为一体,被清晨朝晖冲刷浸润,几乎失去一切差别,同样绚烂迷离,令人秋水望穿,如痴如醉。
所以说……终点不一定意味着全盘结束,而有可能是新一轮更美好事物的呈现吗?
即使消亡成尘埃,也有一线机会转圜,冲出重围,证正道,悟轮回,涅盘新生?
送了沈渊离开,尹淮安临风长立,望着这副场景失神许久。
苍梧喜神,历来以朱雀为尊,州来山庄也供着神堂,奉了一尊美人傲骨的雀神娘娘,可是尹淮安很少参拜,也不相信世上有真神。此刻他却起了疑虑,开始思考起信仰这种东西是否可以一试——他一直坚持,信神、信天地,还不如信祖宗庇佑,三生有幸。
沈渊不想被人察觉,走得匆忙,拢着襟口略略弯下身子,斗篷兜帽低低压在眉上,一圈茂密的雪白风毛难免挡视线。一个不留神,迎头竟撞上个人影,两个人同时叫出声,沈渊攀住一丛假山石,对方踉跄后退了两步,都没有摔倒。
“怎么是你?”
狼狈抬头,对面赫然是盛秋筱,沈渊的神经立时紧绷,不知怎地就一手摸向腰际,碰到了冰冷的刀鞘。
稍加打量,盛秋筱妆发端正,还握了手炉。地面有霜,她身边有一圈重重叠叠的脚印,像是刻意等候在此,可是久久不见人来,心急原地打转儿。又或者是赶去见什么人,行走到一半忽然停下,原地徘徊,不知去留。
左右无论哪种,都不是沈渊想看到的。尹淮安和自己兄妹情同手足,外人却不会理睬这么多,万一传出去,只会说冷香花魁幽会外男,清高是假,放荡才是真。
或许感受到冷美人气势不善,盛秋筱急忙摆手,配合着招牌温柔笑靥,表明自己并无恶意:“姐姐别着急,先听我说一说。”
秋筱向来是明哲保身、不跨雷池的作风,居然也会做出跟踪偷窥这种事,沈渊实在满腹狐疑。想来已经会面,狭路相逢勇者胜,彼此都是女子,自然不至于争个头皮血流,不妨干脆将话挑明,窗户纸糊着早晚都要破,还是来个痛快的好罢。
于是冷香花魁点了头,一素一艳两个女子还能够携手,暂且落座林间圆墩石凳,像在楼中时一般促膝长谈。
早晨天凉,秋筱还穿着那件水仙棉裙,上身换了葱黄绒缎短袄,侧边两对水绿系带,料子七成新,袖口滚了一圈小小的茉莉花。颜色是足够鲜亮,可横竖瞧着不像能御寒,沈渊不由得眉心微拧,不知这个女子究竟是何用意。
“姐姐为何这样看我?”秋筱眨眨眼,随着花魁的目光低头审视自己,当即明白了缘由。天寒地冻,衣衫单薄,怀中攒丝手炉小巧玲珑,也只供暖掌心,就算州来山庄四处烧炭燃火,也不应当如此出门。
沈渊道:“不论来做什么,何苦穿戴成这样?莫非我不知道时,你在冷香阁犯了错,旁人拜高踩低,克扣了你的用度?我虽不管事,耳力还是不差的,可没听过这类风言。”
随口一问而已,不料盛秋筱神情颇为羞赧,嘴角一对小梨涡憨态可掬:“哪里的事儿呢,是我自己体热,不怎么怕冷,就算寒冬腊月里,也穿不上太厚的衣裳。”
“那可甚好,着实给夫人省下一笔银子。”沈渊扯扯唇角,没来由觉得这个理由好笑,“可我每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