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州戏馆牡丹坊就是南禧街上的头一份儿,红红火火了这些年,从没听说过什么大风大浪。要非得说个一二,便是前几年街头建起来一座青鸾台——那两三年,牡丹坊座上听戏的人少了许多,人人都抢着去看鸳鸯姑娘的一支舞。
也是,那位青鸾花魁的容貌风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又谁人不爱呢?
只可惜了,红颜命苦,碰上的偏偏是那宋小生,宋玉笺。青鸾台的鸨母气得砸了个上好的茶杯,终归也只能眼热,戏馆里的锣鼓又开始热闹喧天,一天天愈见花团锦簇,烈火烹油。
宋小生艺名玉琳琅,是以更多人管他叫声“玉哥儿”。传言道,他一曲启明长安辞名动灵州,真个是余音绕梁,荡气回肠,直叫人三魂七魄都被勾了去。而且,这玉哥儿登了台子,唱起戏来,可谓雌雄莫辨,妩媚非常。
据传,鸳鸯姑娘气不过,曾经偷偷跑去听了场戏,坐在台下,起初还咬牙切齿,暗暗不服,待瞧完了这宋家玉哥儿的唱念做打,自己反倒被迷了心窍,直嚷着要从良,要改学戏。青鸾台的鸨母更气恼了,再不许楼里的姑娘踏进戏馆子半步——“同样是卖弄皮囊的营生,干嘛非要抢了我的饭碗。”
如此个妙人儿,身上自少不了传闻,江南水乡都传,这宋小公子精通易容之术,从不以真面孔示人;也有人说,宋小生是妖怪,精通妖异幻术,才长出那般倾国容貌,所以啊,非男非女,真假莫测。
更不要说,宋玉笺的身世也是扑朔迷离。
那是长安元年,天降大雪,数日不停,好不容易见了个晴天,牡丹坊的头牌申姑娘出门烧香,在南城门外捡到个襁褓婴儿,天寒地冻地已经没了哭声。当年的申姑娘已到而立之年,膝下无子,见婴儿可怜,一时心生怜悯,才将他抱了回去抚养。
似乎某年来过一个游方术士,说这小小孩童与从前的边关动乱有关,可是谁有说得清呢?看热闹的人众说纷纭,都道万一说不准,这孩子就是个外族余孽……
戏幕起落,十余年的光景也就过去了。申姑娘逐渐年老,成了牡丹坊的申妈妈,小孩也长大了,成了新的头牌。咿咿呀呀的曲儿整天响个没完,玉琳琅的名头也愈发大了。
月上中天,热闹又一天散去,宋玉笺闷声赶走小厮,脱了斑斓戏服,将眼角的胭脂油彩擦洗干净,随意挑两根乌油油的檀木簪子挽上头发,披上一件宽大的墨绿外衫。他踱步出门,合了门扇,转身正对上院中美人榻。一个女人慵懒坐在其上,手里拿着个小小的不知什么东西。
“啧啧……好歹也是牡丹坊头牌,穿这么寒碜,你要去干什么?”
这女人看着有些年纪,仍然气度不减,可想而知正是申妈妈。她放下手,上下打量了玉哥儿几眼,毫不掩饰言语间的嫌弃。宋玉笺这才看清楚,申妈妈手里拿着的,是一只不足掌心大小的青玉蟾蜍。
哦……三腿蟾蜍背铜钱啊,祈祷送财的吧?想到这处缘由,玉哥儿偷偷弯了弯嘴角。
“胭脂用完了,小厮不识货,我自去买一点,顺便带点桥西头的点心。妈妈有什么吩咐?”他放下身段,挂上满脸谦卑的笑。
申妈妈眼皮抬了抬,斜盯着他道:“没什么,早点儿回来,好好睡一觉,明儿有个官爷找你唱戏。”
“我不接。”
金主儿垂青,宋玉笺却一点不见高兴,反而立时冷了脸——并非对着他那位申妈妈,却是对点了他的什么官老爷的。
“就知道你是这德行!”申妈妈瞪他一眼,眼角眉梢都见当年风韵,“也就是在这儿了,由着你一场都不愿多唱。不过,这次那官也倒是有几分手笔,直接把你明天的场子都买了。”
“哦。”宋玉笺闷头应了一声,再没接话,戴上兜帽匆匆出了院门。
尘香斋的胭脂常备着牡丹坊头牌那一份,宋玉笺不用多说话,两手交易片刻便成。他出了门,绕上流水小桥,一路向西买上荷叶糕,提着纸包出了外城,熟门熟路地拐进了一座宅子。
“四叔!”
他朝着院里假山喊了一声,一个男人立刻从石头后面现出身,手里还拎着个油光发亮的大酒葫芦,正闭着眼,仰头向嘴里灌酒。宋玉笺知道这会轻易叫不动他,干脆也不理睬,先拣了个石凳子坐下。
一口烈酒闷进喉咙,男人握拳抹抹嘴角,扯开脸上遮光的黑布条,漫不经心地跳下来,几步晃到宋玉笺跟前,笑道:“怎么?大侄儿,赶今儿倒是有空,来看看四叔我了?”
宋玉笺没理会他的故作醉话,下巴点点旁边石凳,等着对方一起坐下,方道起此行正事:“别闹了,四叔,出来的时候申姨说,明儿有个官老爷要来找我唱戏,把整个场子都包下来了。那个人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可我觉着,十有**就是凌亦珩。”
被唤作“四叔”的男人一听,面色一沉,立刻压低了声音道:“上钩了?凌亦珩如今只是个空有虚名的皇子,皇帝子嗣众多,他也不过行三,从小不怎么受宠爱,又被皇后和太子压制着,估计连多点儿的侍卫都调不动。但是明天,如果真的是他找你,你可千万要记着,小心为上。”
“一个不得宠的皇子,需要这样小心翼翼吗?”听了四叔如此描述,虽是要紧的事,宋玉笺仍有点不以为然。
“你不懂,兹事体大,这凌亦珩再不得宠,也是从小在宫里长大的孩子,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